天彻底暗下来,别墅外的路灯亮起,雪亮。
光线转换,霍厉霆能借着光终于看清了女孩的脸。
消瘦的瓜子脸上画着厚重的浓妆,看不清原本的样子,乍一看像纸扎店里的假人。
霍厉霆的喉结艰难地滚了滚,拧眉移开目光,“怎么?”
看似平静如水的语气里,透出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期待。
他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见过的中西医不计其数,在这么短的时间露出这么严肃表情的,这个看起来又丑又傻的女孩是第一个。
温思暖侧头,松开霍厉霆的手。
她推着眼镜嘿嘿笑了笑,露出的贝齿上还沾着三明治的番茄酱:“我想起来了,他们说我老公坐着轮椅,是个病秧子,你不会就是我老公吧?”
霍厉霆眉心微动。
不是看出了他的病情?
也好。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男人的眸色沉下,面上反而一松,“还没蠢到无可救药。”
“蠢”一字,他咬得极轻。
“嘿嘿。”温思暖憨憨一笑,起身将三明治放到一边。
她找到厨房里的大灯打开,转身从衣服里掏出一卷针带在霍厉霆面前晃了晃,“大叔,他们说你的病是装的,让我给你扎针验验吧。”
话音落,她已经从针带上取出一根银针,在素白的指尖把玩。
极细极长的银针,在明亮的灯光下泛出凛凛冷光。
霍厉霆寒眸骤然一凛,声音肃冷:“他们是谁?”
温思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就是我的家人呀!还能有谁?”
温家人!
霍厉霆放在扶手上的双手一点点用力,手背上青筋直爆。
温思暖把针再次在霍厉霆眼前晃了晃:“你得让我扎下吧!要不,我就只能告诉他们,你是在装病了……”
顿了一下,温思暖蓦地红了眼睛,委屈地撇了撇嘴巴:“如果我不向他们汇报的话,我爸爸会打断我的腿。”
声音软软糯糯,仿佛饱含了无尽的无奈和委屈。
这是非要扎他不可了?
霍厉霆黑着脸,一言不发。
见他没有反对,温思暖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抬头冲他咧嘴笑:“大叔你人真好,那我动手啦!你放心,我下手很轻的,你要是疼的话,可以轻轻喊一下,我就停,好不好?”
说完,她俯身挽起霍厉霆的裤腿。
男人修长笔直的腿呈现在眼前,肌肉结实,线条匀称。
怎么看,都不像一条常年瘫痪的腿。
温思暖微微扬手,将长长的银针一下子扎进他的大腿上。
她立刻问他:“疼吗?”
霍厉霆的腿一动不动,面上也无波无澜。
“那我再试试。”温思暖再次拿出一根银针,扎到了他的膝盖上。
“有感觉吗?”
每落一针,她就问他一句。
可回应她的,始终是男人的一动不动和沉默。
没过多久,霍厉霆双腿上从大腿到脚踝已经满布银针,像被人拉长并列摆放的两只刺猬。
温思暖有些不甘心似地把空荡荡的针带放到一边,弯着腰给霍厉霆按摩双腿。
可不管她是敲打锤,还是捏掐扯,霍厉霆始终稳坐如钟,岿然不动。
“这都没反应?哎,看来你不是装的,是真残了耶!”
半小时后,温思暖直起身,大喇喇地甩了甩酸麻的手。
脸上语气里尽是失望。
霍厉霆冷嘲道:“怎么,他们很希望我不是瘸子?”
温思暖立刻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们当然希望你是瘸子了!他们说了,我是傻子,你是瘸子,咱俩是绝配!嘻嘻!你要是不是瘸子,我怎么配得上你呀?”
霍厉霆眉宇间的结几乎快能夹死苍蝇。
他可以肯定,这个女孩不是一般的傻。
是真智障!
“嘿嘿,跟你开玩笑呢!”温思暖咧嘴一笑,劣质的粉妆在脸上抖动,“你是我的老公,我当然不希望你永远坐轮椅。我跟外公外婆学过中医,以后我帮你针灸按摩吧,我会治好你的。”
她满脸自信地冲他眨眨眼,夸张的假睫毛忽闪着,笨重又油腻。
霍厉霆垂眸看了眼自己腿上密密麻麻的银针,轻咳一声:“那样我会死得更快。”
他语气嘲讽,温思暖却半点不恼。
她一本正经地认真解释:“不会,我真的是学过的。”
说着,她蹲身把霍厉霆腿上的针一根根取下来,边消毒插回针带里,边炫耀道:“十里八乡的村民都知道,他们还送了我个绰号,叫小神医呐!”
小神医?
神棍还差不多!
霍厉霆心里冷鄙,等她取完针,立刻驱动轮椅离开。
“哎,你等等我呀!”温思暖收好针带,拿起桌上的三明治边咬边追。
冷不防男人的轮椅忽然停下来,她来不及反应,一脚踢在轮子上,疼得跳脚龇牙。
“别跟着我。”霍厉霆没有回头,孤傲背影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温思暖抽着凉气甩甩脚,理直气壮,“我不跟着你,怎么监督你?再说,他们说了,我要跟你睡一起的。”
霍厉霆的轮椅停下来,再次呛咳起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要怀疑这个叫温思暖的到底是不是女人。
同床共枕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半点羞臊都没有?
到底,霍厉霆还是让温思暖跟进电梯,进了房间。
“你先?”他不耐地蹙眉,抬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示意她去洗漱。
“不、不,你先你先,我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头饰拆了。”温思暖想起脸上故意化出的丑妆,笑容微讪。
霍厉霆没再说话,驱动轮椅进了浴室。
很快,里面就传出哗哗的水声。
温思暖盯着门看了一会儿,镜片后的眸中越来越清明。
刚才给他诊脉施针的结果,并不好。
他的双腿麻木没有知觉不说,整个人的五脏六腑功能也不健全,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特别是她的肺,常年咳嗽落下了很不好的病灶。
自己果真嫁了一个软硬件都濒临歇菜的老公。
温思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更悲催的是,他根本不记得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