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是凶手

刚刚下过一阵雨,修剪得整齐的草坪在雨水的浇灌下更显青翠。

一片碧绿中,黑色的帷幔随风微扬。绿的浓绿,黑的乌黑,再添上几朵白花,场地上没有一丝鲜亮的色彩,死亡带来的压抑像一席黑纱,遮天蔽日地笼罩着这小小的花园。

帷幔后,一张放大了尺寸的黑白照片赫然映入眼帘。照片里的中年男人面露微笑,平和的眼神仿佛正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人群里传来一两声低低的啜泣之声,坐在遗像旁的女人面对着来悼念的亲友,也不时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号。

“阿姨,哭了几天了,还是要保重身体些。”一个女孩子在她身边低声提醒她。

黑衣女人回过头去看时,见梅溪月一身缟素,正半蹲在地上。

她仰着脸,新月般素净的脸上透着几分苍白,丝雾一样的眉下是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着一汪浅浅的泪,眼珠稍一转动,那点亮晶晶的水意就要凝成泪珠坠下来似的。

“溪月。”

中年女人望着眼前的继女,不由得又想起了刚刚逝去的丈夫——孤儿寡妇,况且还有公司里那么一堆烂账,她们娘儿几个这日子可还怎么往下过!

她不禁把头埋在梅溪月的肩头,索性哀声哭了起来。

梅溪月轻轻拍打着继母的后背以示安抚,过了半晌,哭声刚要停止时,忽听人群里一阵低微的喧闹响动。

她推开继母,起身察看。

方才还隐隐有些噪杂之声的人群仿佛滚开的锅里被投入了冰块似的,死水一样的静。

人群自动地向两侧闪开,分出中间一条道路。一个男子神态自若地顺着这条路步步而来。

“程先生……”众人错错落落地低声向他问好。

虽只是一声简单的称呼,细听之下却也有区别。有的人含着几分敬意,有的人是避忌,更多人却是饱含畏惧的。

梅溪月盯着那道身影打量着——那看起来并不是个太年轻的男人了,约有三十岁上下。面目还看不清,只能依稀看见他垂在身前的左手上套着个春带彩的扳指,紫的水灵脆嫩,绿的剔透澄澈。

她刚要迎上前去,手腕忽然被人紧紧一拽,继母沈秋然肃声问:“你干什么去!”

“有客人到了,我去……”

“不许去!”

“为什么?阿姨,这不合礼数。”

“是程迟逼死了你爸爸!他就是害死你爸爸的凶手!”沈秋然拔高了声音,全然不顾已经走到灵前去进香的程迟是否听见。

“什么?”梅溪月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秋然。

话才说了一半,男人已经走到自己面前来了。

他递过右手,垂眸看她。

“梅小姐,请节哀。”声线平平,并听不出几分沉重。

见女孩没有伸手的意思,程迟也并不觉得尴尬,只是默然收回了自己的手。低头向坐在椅子上的沈秋然微微颔首:“梅太太也请节哀。”

沈秋然傲然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愤然转过身,下了逐客令:“这里不欢迎程先生,请你带着你的喽啰们马上离开我家!”身边跟随的助理刚要出声,陈篪抬手一拦。和沈秋然声音中的愤懑沉痛相比,他的声音反而是轻快的:“好。”

言罢,转身便去。

走了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亮而脆的声音——女孩子的声音。

“程先生留步!”

程迟转身回望,原来是梅家的那个女孩儿。

他看女孩眉眼之间涌动着怒意,无声地扬了扬眉梢,等待她的下文。

“程先生方才祭拜父亲,不知道在灵前想了些什么?”

小孩子失去至亲,悲痛之下的无理取闹,何必理会呢。

他将目光投向梅家花园里的一架蔷薇,正是春暮,蔷薇花密密实实地打着花蕾,有抢先的已经开了,一点点艳红的花朵,被适才的微雨打得垂下头来,有些凌乱仓促,可也有些凄艳的美。

就像……眼前这个女孩儿。

一身雪白的衣裙,发间戴着白花,明明是素净到底,却无端显得俏生生的。

大概就是这么一点“俏”,即使冲撞了他,也并不使他感到气恼。

“自然是希望梅先生能早登极乐。”

“早登极乐?”女孩哼了一声,“我爸爸现在登了极乐,程先生心里是不是乐极了?”

“梅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把我爸爸逼死了,你好侵吞了我们家的产业!”

“侵吞……”程迟把这两次放在齿尖来回咀嚼了片刻,“弱肉强食是世间万物都逃不脱的法则,你家落到如今的田地,该怪自己经营不善,怎么反怪起我来?”话对她说着,倒是回头把目光往沈秋然身上一带,“梅小姐,我还是劝你一句,今天是你父亲的追悼会,不要在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这一眼,纵使没落在梅溪月身上,也让她觉得遍体生寒。

她这才去仔细端详眼前的男人,他身形高而痩,修长的身材像一杆风中的翠竹般,笔直峻峭。身上穿着的还是老式的中山装,石青色的料子垂坠平阔,透出一点丝毛特有的柔光来,衬得他面如冠玉。

即使和她有杀父之仇,梅溪月也不得不承认,程迟是个极英俊的男人。

她的目光从男人身上收回来,低垂到脚下的一丛碧草上:“让今天场面难看的,难道不是程先生您的出现吗?”

程迟睇她一眼,她发间的白花正被风吹动,簌簌颤抖着。

黏腻的风吹得他有些烦闷,他强自压抑着,闭上眼,等了数秒。直到风也过了,才淡声道:“那梅小姐就该盼着,永远不要再见到我这个使人难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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