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课的第一天是个周三,清早第一节课是中国古代文学。
执教的老师素来有“阎王爷”的称号,据说迟到缺勤满三次期末必挂。为了父亲的丧事,梅溪月已经请了两次假了,这节课她再也不敢马虎,提前十分钟就进了教室。
可显然有人比她到得还早。
“来来来,收钱了啊,认识不认识的凑个份子。”一个短发女生抱着个糊得火红的纸箱子,纸箱朝外的一面用墨笔画个圈,里面歪七扭八地写个“奠”字。
梅溪月把教室的大门又推了推,“吱呦”一声响。
那女生回头,看见是她来了,马上咧起嘴,三两步从后排跑过来,把那只红得过分刺眼的纸箱子往她怀里拱,一边拱还一边笑:“梅溪月,你来了!你看,这是同学们给你爸办丧事凑的份子!”
梅溪月低眼瞟了瞟那只箱子,冷笑一声:“包得这么红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什么人结婚呢。”
她把那箱子连眼前的人用劲挤开,自己走到座位上。
“诶?你这人……”女生跟着她放下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我们可都听说了,你们家欠了好几个亿的债。同学们这不是可怜你,给你凑上几百块,让你拿去还债吗?你怎么还不领情啊?都到这时候了,还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呢?”
梅溪月半仰着脸,轻笑道:“邢双成,我们家欠了几亿不假,可我们还有各种动产不动产,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还上。就是再落魄,也轮不到你在这落井下石,一副小人嘴脸。至于那个……”梅溪月瞄一眼邢双成放在桌上的红纸箱,“你自己收着吧,就当我给你以后婚礼的礼金。”
“你!”邢双成还没来得及多说,“阎王爷”已经走了进来。
四十多岁的人,剃个寸头,眼角嘴角都往下垂,肃静的面容带着读书人自来的一股清正。目光在邢双成身上一扫,邢双成就再也不敢抬头,猫着腰灰溜溜地坐回最后一排了。
第一排独剩下梅溪月一个。
“回来了。”
“是,罗老师。”她次次都坐第一排,在人人都往后躲的大学教室里,显得特别扎眼。
他对这个学生的家事也有所耳闻,又看见她臂缠黑纱,难免关照两句:“家里的事都办妥了?”
梅溪月一哽:“差不多了,谢谢老师关心。”
“不客气。”他便随手把一张名单递下来,“时间到了,你来替我点名吧。”
梅溪月拿着名单一个个点过去,点到自己时,声音一顿,回看了罗老师一眼。中年人并没注意她,反而扭着头正在看教室外面湖里游着的一对黑天鹅。
她低头,认真在前两次课的点名记录上补上了两个“假”字,这才继续往下点名。
“老师,点完了。缺勤三十五人,病假两人,事假三人。”她把点名表交回中年人手里。
他却没有急于讲课,反而看着那张点名表,笑着连连摇头。他都故意放水了,她却偏要把自己请假的记录一笔笔添上。
晚间吃饭,这位被学生戏称为“阎王爷”的老师不免想起这桩事,就和自己的朋友们说笑一场:“你们说,现在到哪去找这么憨直的年轻人?”
“老罗难得这么激动,说得脸都红了,这小姑娘定是他心爱的弟子。”
“什么心爱弟子,你们别开玩笑了。我就是可怜这孩子,没了父亲,就这么被人欺负!”
他这话音一落,座上都静了一静。
背靠窗边的人把筷子搁在箸枕上,“嗒”地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