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婉板直着腰背,放在膝盖的两只手颇有些一时不知往哪儿摆放的局促感。
她搓了搓手,想着这么干坐着什么话也不说怪怪的,暗咽了口唾沫,道:“哥,这药好喝吗?”
廿婉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把药喝完,正将空碗递给女婢。
听到廿婉的问话,花翎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本就安静的氛围更加安静了。
廿婉闭了闭眼,心里狠狠抽了自个儿两巴掌,她在说什么,还不如不说话!
花翎喝的药,她光是坐这儿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苦味,不愧是花翎,人狠话不多,回回喝都是面不改色,廿婉只是闻都想yue。
大概是花翎对她的问题一时也有些无语,廿婉正尴尬着,下人忽而进来传报:“将.军,王大人上府求见。”
“王家?”花翎顿了一下,“就他一个人?”
“还有王大人的小女儿,只是……”下人语气有些犹豫,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花翎阻了他说话,“你等会儿和我一起过去。”
这话却是朝着廿婉说的,廿婉正准备起身走人,见花翎忽然看向自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准备告辞离开的话也一并咽回肚子里去。
*
“花将.军,您身体恢复地如何了?这些补品不成敬意,还您请笑纳。”
这王大人胡子都掺杂了些白须,年纪光是看着都觉得比花翎大上不少,瞧着他弯着腰一脸谄媚地和花翎说话,廿婉还挺稀奇的。
这明面上,花家无人敢惹,其一是有帝王的庇护,这其二就是花毅睚眦必报的性子,但凡有人让他不满的地方,他必然是要十倍百倍的偿还之。
花汜娆之前那些歹毒的手段,多多少少也算是受了自家虎爹的熏陶。
然花毅如今尚在边境,加之郑王如今身体不行,力不能及,郑国这些贵族对花家这个半路靠武起家的多多少少也不再装着那么恭敬了。
这王家虽算不上多家大业大,但大小也算是个小贵族,这些人向来自傲于出身,竟然对花翎做出这般卑躬屈膝的模样,很难让人不惊讶。
况且,廿婉目光放在王大人旁边的女子。
这人她不久前还见过,正是秋猎那次在白清荷身边的女子,王家的女郎王霏霏。
当初看到的女郎多趾高气扬此时便有多狼狈不堪,白皙的脸颊竟是毫不遮掩地印着一个鲜红的巴掌,林中那双盛满刻薄的小眼睛上的眼皮此时高高红肿着,眼仁更是一点都看不见了,一看就是哭了过来的。
虽然感觉很惨,但是看着真的很搞笑!
廿婉强忍着笑意,心里告诫着自己别看了,眼睛却又忍不住往那张脸上瞟。
要不是廿婉之前在林中那次见过她的脸,还以为是有人照着她的眼睛捶上了两拳。
“王大人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花翎眼睛连抬都没抬一下,任凭王仕山手上拿着补品中的一盒老参站着。
王仕山腿有些颤抖,冷汗连连,一时震惊区区一个竖子小儿身上竟然有如此威压,却又怒又不甘。
想到帝王的震怒,只能强忍着妥协,“自然不是,自然不是,小女顽劣犯下此等大错,我在家中已经好好罚过,这次特地带过来向将.军道歉。”
说完这句话便转向王霏霏,怒道:“还不过来认错!”
廿婉看见王霏霏身体明显颤了一下,低声哭泣道:“将.军,是我错了,还请能饶我一次,回去我一定好好反省思过。”
声音沙哑。
“呵,你倒是会避重就轻的,所谓思过便想一了了之,怕是出了人命你王家最后也是一句思过吧!”花翎忽而戾声道,看向王仕山,“那想来王家的性命也是我父亲一句思过便能了事的。”
王仕山登时腿软,身子都矮了半截,立时按着王霏霏跪着朝向廿婉:“花娘子,家中教导无方,致小女犯此大错,险先害了花娘子,此次回去我便将小女送到寺中,终身反省己过,再不出来碍娘子的眼!”
到此刻,廿婉也猜出是什么事了,秋猎那天癫狂的马皮,幕后真正的推手怕就是王霏霏了。
廿婉一时难言,当初郑王那般大动干戈,她还以为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王家不仅按着罪魁祸首亲自上门来,还做出如此低声下气的姿态。
廿婉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王霏霏,她低着头浑身颤抖看不清脸,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听着多少有些可怜。
到现在廿婉其实都不太能接受这个人,但她确实也做不出其他的事。
况且对于一个贵女来说,终身在寺中,无异于是被家族抛弃,一生无望了。
廿婉动了动嘴唇,她也说不出什么原谅的话,毕竟受伤的也不是她,只能将眼神投向花翎,本意是想让花翎决定。
王仕山只当她是不满意,顿时急了,花翎这厮等会儿怕是都要上他的命了。
当着廿婉的面拉起王霏霏的脸伸手又给了一巴掌,力道之大声音之清脆,廿婉眼见着王霏霏的嘴角都渗出血来,吓得她登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王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你犯此等大错,就只会一个劲儿地哭吗?”
“花娘子是我错了,求花娘子恕罪,求花娘子恕罪。”
廿婉惊疑不定地看着被打得鬓发凌乱的女子跪在地上,伴着哭腔一个劲儿地磕头。
“王大人,这有话好好说,您也犯不着打人啊。”廿婉只觉荒谬,失语了一瞬,“哥哥,能不能就这样……算了?”
廿婉从王霏霏面前退离了些,望向最终决定人花翎。
花翎扫了她一眼,似对她那副怂样有些不悦。
廿婉讷讷一旁也不敢说话。
“王大人不必如此作态,家事自己回家处理。此事舍妹既不计较,那便到此为止,只是再有下次就未必是这般结局了。”
王家走时,廿婉反倒是看到了王霏霏的眼睛,红通通的,强烈的恨意浸润在那些鲜红的血丝上,像是处在深渊中的恶兽,死死盯着自己不知何时会冲出来咬上自己一口,抽自己的筋脉喝自己的血液。
廿婉无声叹了口气,望见她一身狼狈无半点贵女模样地缩着身子跟在她父亲身后,虽然她并不同情这种人,但不得不说,利益面前,被她自己的父亲这样冷情对待,王霏霏多少也是有些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