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医馆大门‘嘭’一声关闭，易泠坐在副驾驶座，怔怔盯着后视镜里，那贴着歇业通告的大门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无数的回忆带笑带泪，全盘汹涌而出，迅速淹没了思绪。
长命锁已经被那只黑猫抢走，脖子上的护灵链露出了衣领外，她伸手抚上，耳边飘过那个流氓导师低沉的语调：这条链子拿回去戴上三个月，记住，只能戴这条。
从市郊到乡下镇上大约三个多钟车程，父女俩一路上一言不发，到达镇上时人潮涌动，原来今天正逢三天一度的赶集日，乡下不比市里，采买都是有自己规定的日子，平时大多在家劳作，并没有太多人出门。
易盛福在镇上停了车，买了些走亲访友的礼物，两人便又朝镇东头而去。
远远便见几个人侯在大院门口，驱车近了一瞧，正是易泠小舅家那年方二十五的大儿子。
易泠一家搬到市里时，他才不过十四五岁，十年下来，面容倒也没变太多，见得她们停了车，忙迎上来道：“大姑父，表妹！你们终于来了！”
“是明耀吧？都是大人了。”易盛福一天一夜未曾休息，又开了三个多钟头的车，此时已是脸色苍白。
“是啊，这么多年没见面大姑父还是这么年轻，镇西边刚死了人，我爸妈去帮忙打理了，让我来这里接应你们。”明耀虽是生在乡里，从未出过县城，谈吐却是落落大方。
“表哥好。”易泠朝他点点头，担忧地转头看了眼自家父亲。
“这是我们家隔壁的几个弟兄，听说大姑姑她……所以我带他们来帮一把手。”
明南镇有个习俗，死人不准火化，只能连人带骨头埋进土里长眠，坟地亦是如买房一般，找镇上的坟地管理者天价购买并签订墓契。以至于明南镇的大部分人家为了一块坟地，须得一家老小奋斗十来年。
所以明茵秀的尸体并未在市里火化立碑，而只能将整个人带回了镇上，墓契更是死者家属与坟地管理者之间签订的不平等契约。
因此，在明南镇得一方坟地，甚至比拥有几处房产更为珍贵。
“那真是麻烦你们了，丫头，你带明耀他们去开后车门。”易盛福揉了揉眉心，神色显出几分恍惚。
加长面包车的后排座被拆开，换上了担架床，明茵秀已然僵硬的尸体被端正放在担架上，狭小的空间里一张白布从头盖到脚，阴森得骇人。前来帮忙的几个乡里年轻人皆是露了些许胆怯。
明耀忙瞧了眼身旁的易泠，见她并没在意，才朝他们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将人抬出来。
大院上下二十多户人家，天近傍晚却没见得多少炊烟，一问之下，才知是镇西边老李家死了小孩，众人都帮忙打点去了。
“大姑父，表妹，你们先进去歇一下脚吧，我们会安顿好大姑姑的。”见易泠父女俩皆是神色疲倦，明耀审时度势地开口劝道。
易盛福头也没抬，勉强低声开口：“不妨事不妨事，先安顿好茵秀的遗体再说。”
易泠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正欲出声询问，不远处却是跑来一个人，急促喘息着一边朝这边呼喊：“明耀！快快，出事儿了出事儿啦！”
来人大概十四五岁，变声期的嗓子大叫起来有些像公鸭，近了方才让人看清面容。这一看之下，她更是当下咽了口唾沫，只因那满脸的痘痘与雀斑实在教人看不下去。
“小四儿，怎么了？有话慢慢说！”明耀忙拉住那人，免得他一个停脚不稳摔个底朝天。
“还不是老李家，她家那淹死的孙女儿买坟地的那事儿，哦对了对了，你爸还被他们打伤了，得赶快找医生去看看！”
“你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清楚点成不成？”
“哎呀我一下说不清楚，你快跟我来就是了！”他急得直摸着满脸的痘痘又死命挠头，显然是太过缺乏语言组织能力，“要找医生过去就是了，我顺便通知你一下！赶紧的走！”
“可是……”明耀顿时一脸为难地看着易泠父女俩。
易盛福摆了摆手，“我们跟你一块去，顺便看看情况，若是你父亲出了什么事也好应付。丫头，你去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那……行吧，庄子你们留下，帮忙看好我大姑姑！”
易泠蹙了蹙眉，看着自家父亲并不太好的状态，心里的担忧更胜一层。犹豫几番终是咬了咬牙，正要出声说些什么，下一刻却见他踉跄地后退两步。
背脊直靠上门框，竟是险些朝后仰倒了去！
“爸！”她惊叫一声，一旁的明耀机灵地伸出手，才堪堪扶住倒下的人。
“爸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你医术也不差，跟你表哥去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易盛福喘息着出声，缓缓摇了摇头。
“可是您这个样子……”
“我没事，你去。”
见他毫无商量的余地，她咬着唇，只得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先进去休息，我这就跟表哥去看看！”
安顿好易盛福，易泠带上药箱，便跟着明耀与那小四儿朝镇西边赶去。
小四儿一路上语无伦次地说了许多，她听了好一会儿才理出些头绪。原来西边老李家四岁的小孙女儿昨天失踪了一天，到晚上老李家找来邻里乡亲帮忙寻了半夜，终于在一个烂水池塘里找着了尸体，可那小女娃却是早已被水泡得浑身发白。
明南镇不论老小死去，这墓地都是得按照行价买的，所谓行价，便是镇上的坟地管理者私自定下的天价，这事儿早已是传了几百年的风俗，就连警局也没法去多管。
老李家本就寒酸得紧，好不容易攒下了一半的墓契钱是为老李头子准备好的，家中小女娃一死，眼看着坟地钱还没能攒够，这就想着求那墓地主人行个方便，也好葬了小孩，孰料对方却是分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