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老太太自然不干。她还等着把秀娘再嫁出去捞一笔嫁妆,然后让那两个小崽子如他们爹娘当年一般,好生伺候自己未来的大孙子呢!
因而她赶紧就向里正一个劲的使眼色。
算起来,钟家和里正家里也有那么点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论辈分,里正是要管她叫一声婶婶。
但这点八竿子都快打不着的关系,哪里比得上昨晚上拿到手的实打实的利益?更何况现在秀娘已经在情理上占据了制高点,里正便顺其自然的道:“秀娘你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呢!不过……”话音一转,“既然婶娘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么这个证明写了也无妨。”
钟家老太太一听,嗓音就拔高了:“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这小娼妇当年可是我们老钟家花了十个铜板从她的秀才爹手里买的!她这辈子生是我钟家的人,死是我钟家的鬼!”
秀娘听了只问:“你们怎么买的我?卖身契有吗?你只要拿出卖身契来,我就认!”
“卖……什么卖身契?”钟家老太太一头雾水。
当初秀娘的爹不过是因为手头拮据,正好缺了给儿子买药的十文钱,所以向他们家借了。后来临走前拿不出钱来,便将病弱的女儿抵给了他们家,言明等日后有钱了一定回来赎。
可是这些年过去,那秀才父子就跟失踪了一般,再也没有半点音讯传来。钟家老太太也渐渐的不抱希望了,每次骂起秀娘就提起这十文钱的事,也认定了秀娘已经一辈子卖给他们家,理直气壮的摆布她的一切。
可没想到,自己十几年说得顺顺溜溜的,今天却被她简单一句话就给驳回来了!
看着这老太太一脸不解却还要佯装占理的模样,秀娘轻笑:“那就是没有了?既然没有,那这事就做不得数,你凭什么要把我的一辈子都拴在你们家?”
“可那十个铜板可是实打实的!要不是因为我们家的十个铜板,你弟弟早就病死了!”钟家老太太心里一慌,干脆大嚷大叫起来,“你个小娼妇,真是越来越下贱了。我就知道,你就是遇到那个野男人,想摆脱我们和他双宿双飞去是不是?亏得还是秀才家的闺女呢,见到个男人就跟魂都被勾走了,忒不要脸!”
“我的事情,用不着您来管。反正现在我男人和你们钟家没有关系,你也拿不出卖身契来证明我和钟家的关系,那么这份文书就能写!”秀娘冷声道,转身对里正行个礼,“郭大哥,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里正连忙点头,就吩咐自家婆娘去准备笔墨。
钟家老太太一看这还得了?
这小娼妇要是得逞了,那不仅是让自己的大孙子损失了两匹牛马,自己以后在村子里都要抬不起这张老脸了!
所以,她绝对不能让秀娘如愿!
眼珠子一转,她立马就一屁股坐到地上,扯开嗓子哭号:“老天爷啊,你可看到了吧?这忘恩负义的小娼妇,见了男人就忘了恩人!我怎么这么命苦,当初救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想当年要不是我们老钟家好心收留她,她早就死在路边了啊!土地公公观音菩萨,你们也都来看看啊,这小贱人她不得好死!”
反正这老太婆也就这三板斧,秀娘早习惯了。因而不管钟家老太太怎么卖力表演,她是冷眼旁观,半点都不为所动。
这样的情形村子里的人看到的也不在少数,说实话心里也是有些腻烦的。不过看看秀娘居然没有如以往一般立即服软,他们心里也在暗暗纳罕,明白秀娘这次是铁了心要和钟家脱离关系了。
钟家老太太又哭又叫,喊得嗓子都干了,谁知秀娘却半点反应都没有。还有里里外外的村民,这一个个也只顾着站在一旁看好戏,半点过来帮忙的意思都没有,顿时心都凉了。
一计不成,她撩起袖子擦擦眼角,利索的翻身爬起来:“好啊,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好,我斗不过你们,我去县城找县老爷,告你这个小娼妇忤逆!让县老爷打断你的腿!”
“那我不如先杀了你,然后自杀,咱们一起下十八层地狱去!”
秀娘冷声道,猛的从袖管里抽出一把剪刀,一把拽住钟家老太太就往她脖子上捅过去。
明晃晃的刀尖出现在眼前,钟家老太太吓坏了,登时叫声都噎在喉管里,双眼死死盯着秀娘手里的剪刀,人动都不能动一下。
还是里正一看情况不对,连忙拽住了秀娘。
可气急的秀娘怎么肯放手?抓着剪刀的手拼命挥舞几下,刀尖将将划过钟家老太太的脖子,钟家老太太顿时就跟杀猪似的嚎起来:“救命啊!杀人啦!这小娼妇真的疯啦!要出人命啦!”
秀娘见状冷笑不止:“杀的就是你!”
说着剪刀又挥舞几下,换来钟家老太太更为凄厉的叫喊。
其他人一看也吓坏了,又上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秀娘给拽到一边。
秀娘挣扎不过,眼泪也落了下来:“你们不让我杀她,那我自杀总可以吧?我活不下去了!”
果然举起剪刀就要往自己心窝子上捅。
其他人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自残。里正赶紧就把剪刀从她手里夺了过来,远远的丢开了。
两个孩子也吓得不行,大声哭叫着扑过来,一左一右抱着秀娘的胳膊不许她再做出这等举动。
秀娘又伤心又生气,蹲下身抱着孩子放声大哭。
“娘,你别这样,娘。你走了,我和弟弟怎么办啊?”灵儿哽咽叫道。
秀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也没办法啊!现在这日子没法过了,娘和她同归于尽了,村里人或许还能看在你们年幼的份上给你们一口饭吃。可娘……娘真的快被她逼死了!”
“娘!”
孩子们泪如雨下。母子三个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村子里的人看在眼里,男人还好,女人都已经禁不住开始擦眼睛了。里正的婆娘也悄悄掐了里正一把。
里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连忙上前一步:“好了!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都听我一句行吗?”
秀娘抱着孩子不语,但母子几个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钟家老太太脸上的惊恐稍退,忙又跳起来:“算了算了,既然你们非要忘恩负义,那我们也没办法,你们要和我们老钟家脱离关系可以,但你、你男人,还有这两个小崽子这些年的养育费要给我们。我们也不要多的,就五两银子好了!”
“我男人连命都给你们了,你们还不知足?”秀娘不可置信的低呼。
“那是他自己技不如人,被敌军杀了是他活该!”钟家老太太小声嘀咕。
秀娘冷笑:“他死了活该?那你这个推他上战场的人更该死!我和你拼了!”
冷不丁的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尖尖的刀子来,直往她面门刺过去。
钟家老太太又吓得惨叫连连。
所幸四周围的人都紧盯着他们,连忙就将秀娘给按住了。
里正一见如此都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说和:“婶娘,这事也不怪我们多说。峰哥的死,的确和你们脱不开干系。而且他死了,官府给的好处也都是你们收了的。秀娘自打生了毓哥和灵姐,就没吃过你们家几口口粮。你要养育费实在说不过去,这五两银子就算了吧!”
钟家老太太张张嘴想要反驳,但马上察觉到秀娘恨恨的眼神扫过来。她心里一个激灵,身上的力气一下被抽去大半,人也萎了下去,嘴上却还不肯服软:“好吧,看在大侄子你的面子上,钱我不要了!你们母子三个赶紧滚吧,我们老钟家再也没有你们三个人,你们也不许和我们一个姓!”
“您老放心,我的孩子跟我姓,他们不缺姓!”秀娘冷声道。
“那最好!”钟家老太太一咕噜爬起来,“要写清文书是吧?好!大侄子,你可要写清楚了,当初这小娼妇是我十文钱买回来的,这么多年了,利滚利的十文钱也得涨不少了吧?这个她必须还!还有他们现在住的那间房子,还有那半亩菜园子,那些也都是我们家的,他们全都得还回来!”
“那你上次磕坏了毓儿的头,医药费一共一两银子,你也要赔!”秀娘大声道。
“我呸!不就磕破了块皮流了点血吗?这小崽子现在活蹦乱跳的,哪就要一两银子?红口白牙的,你别想给我坐地起价,老婆子我不吃这一套!”钟家老太太躲到人群后头大喊。
秀娘唇角泛开一抹浅笑,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娘,我觉得咱们还是同归于尽的好。然后什么房子地的全都一把火烧了,咱们都不要了。您说呢?”
钟家老太太立马又狠狠一个哆嗦。
这小娼妇是不是吃错药了?今天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那眼神,冷冰冰、深幽幽的。被她看上一眼,那简直就是透心的凉,整个人都像是被推进三九天的山里一样,冷得让人绝望。
她甚至都愿意相信:如果自己再这么和她扯下去的话,这女人能直接扑过来从她脖子上扯下一块皮肉!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到这么一幕,她又一个激灵,身体又猛地缩了缩。
里正左看看右看看,好生无力。
“婶娘,秀娘妹子,你们都听我一句话行不行?”
秀娘冷冷回头:“郭大哥,我想听你的,可我就怕她不肯。”
钟家老太太瘪瘪嘴:“反正我没钱。你要我出钱,那还不如一刀捅死我干脆!谁不知道因为这个小娼妇,我们老钟家已经穷得吃不上饭了!”
里正抹抹额头上的汗:“都乡里乡亲的,谈钱多伤感情?我看这样好了,那医药费婶娘您就别出了,现在秀娘妹子母子几个住的房子和菜园你也就留给他们好了。好歹也是做过一家人的,大家何必做得这么绝呢?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不是吗?”
“哼,谁还要见这几个贱东西?”钟家老太太别过头小声咕哝,但听得出来,语气已经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里正一看有戏,赶紧就写了一份文书,一式三份,当众念了,哄着钟家老太太按了手印。然后走到双手捧到秀娘跟前:“秀娘妹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毓哥和灵姐还得在村里长大呢!”
秀娘咬咬唇:“郭大哥你说得对,我按。”
拇指沾上印泥,也按下自己的手印。
里正终于长出口气,赶紧把文书给他们一人一份,然后自己留了一份:“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秀娘妹子一家和钟家没有任何关系,钟家人也不能再无故纠缠秀娘妹子一家三口。这一份文书我明天就送到镇上官府里去。”
事情了结,钟家老太太和秀娘纷纷松了口气。钟家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极不舒服的,可是今天秀娘疯癫的表现实在吓到她了,她即便再不服气也只能小声嘀咕着,急急的走了。
秀娘目的达到,赶紧收好文书,理理头发站起来,拉着孩子们走到里正跟前:“郭大哥,今天谢谢你们了。”
“不客气不客气,一切都是你自己安排得好。”里正连连摆手。
秀娘笑笑:“但不管怎么说,一切也离不了你的公正严明。灵儿毓儿,你们也赶紧来谢谢郭伯伯。”
“谢谢郭伯伯!”两个孩子齐声叫道。
“不谢不谢。”里正赶紧摇头,赔笑不迭。
至此,一件大事算是尘埃落定。秀娘牵着孩子们走了,村民们也各自散了。里正转身回到家里,就看到自家婆娘正对着镜子插一支银簪。
连忙上前把银簪夺下来:“这也是秀娘送你的?”
“是又怎么样?”里正婆娘赶紧又把银簪抢回去,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这是她自己给我的,我可没找她要!”
里正看看她,猛地深吸口气:“明天我去镇上,找人把那本论语抄一份。回头等抄好了,你就把书给他们还回去。”
“为什么?”里正婆娘不解,“咱们今天可是帮了他们大忙了,这是他们自己送咱们的谢礼!”
“你懂个屁!”里正破口大骂,“今天的事情你没看到吗?这个秀娘一看就不是个简单人物,还有她的两个娃娃,那就是……怎么说来着?非池中物!现在千万别得罪他们,以后说不定还有要仰仗他们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