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上回在寺中偶遇以后，这回还是头一次见面。云棽欢喜的小心思实在藏不住，都挂在脸上，像是眉梢眼角都要透出几抹笑意似的。
薛楚没有笑，却也没有不耐，只是如一株青竹一般，落落坐在她面前，神色殊定，淡然地望着云棽。
一阵有些尴尬的沉默。
“你...喝茶么？”云棽的目光飘乎了片刻，忽然捉住桌案上的茶壶，触手生凉。
云棽有些自责，自个儿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了，这茶哪还能是热的呢，早该凉透了。
她抽回手，有些讪讪地道：“罢了，过会儿...”
“喝吧。”薛楚将茶盏向前推了推，淡淡地说：“有些渴了。”
云棽看了薛楚一眼，想了想，还是将那盏茶给他续上了。
“说真的阿楚。”云棽搁下茶壶，腕间的玉镯凉冰冰的，面前的少年褪去白衣，也脱去了半身风华，一身玄衣的他倒更像个修罗，阴郁的，不动声色的，鬼魅。
她用力握了一下自己交错的双手，那细弱的手指被汗水浸湿了，她的眼睛也有些湿了：“你比之前看上去好过些了，你愿意出来见我，真好。”
薛楚凝视着云棽，她又瘦了些，脸色却还是好的，只是眼下发乌，一双灵动的眸子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光彩夺目，令人望之开怀。
她过得并不好。
想到此处，他心里一阵酸涩。
这样突兀的酸楚让他心里微微一震。
他本以为，他已经慢慢忘记她了。
“好了，云棽。”他缓了神色，淡淡地望着她，觉得喉咙有些僵硬，那话说出来便显得越发生涩：“今日我来，的确是有事要告诉你。”
云棽的神色忽然亮了一下。
薛楚自以为他的心早就变得坚不可摧了，却还是在她那样明亮的神色里忽然抽痛起来。
他移开目光，窗外一片清明寂静，苍穹之上，月华如霜，明星稀疏，透过枝桠星星点点地散在漆黑的长幕上。
“想必你也从姜佘口中知道了，我已决意复国。”他波澜不惊的说：“从此往后，你我走的，该是两条路。”
云棽的神色像是被吹熄的烛火，摇摇欲坠地熄灭下去，只是那神色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果决。
“不可能。”她摇摇头，咬唇一字一句道：“阿楚，我绝不弃你。”
薛楚心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竟不知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像如今这样坚不可摧了？
他的手指有些冰凉，可口中的话却不休不止地锋芒毕露，像是要将云棽刺出洞来：“不弃我？”他冷笑一声，“如何不弃我？在怀了我的孩子之后，舒舒服服地做着即将过门的顾家夫人不弃我？还是...”
他挑了挑眉，唇畔含笑，探身勾起云棽的下颌，挑逗似的盯着她：“一边伺候着顾长生，一边还想着要做我的禁脔？”
云棽的泪忽然就滴下来了。
薛楚忽然记起那个死在他手里的，还未出世的孩子，胸口闷得像是要炸裂了。
令他不曾想到的是，云棽像是压根不曾在意他的羞辱，只是伸出细弱的，同样冰冷的双手将他的手捧在手里，垂着眸子小声说：“你的手真冷。”
薛楚忽然觉得自己越发可笑起来，他颓然地坐回原处，任云棽捧着自己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在他手上。
他凝视着云棽红了的眼眶，想要反手握住她，却终究不能。
薛楚淡淡地望着云棽，口气不再那样冷漠而尖锐，只是轻飘飘地说：“我们的手都这样冷，云棽，你暖不了我的。”
云棽泪流满面地握紧他的手，慌乱地说：“我可以，阿楚，我可以...”她手足无措地捧着，像是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才好。
忽然，她目光微微一亮，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颈窝处，他的手冰凉，她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
薛楚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云棽破涕为笑，欢喜地瞧着他，歪着脑袋，像极了他记忆里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阿楚，你瞧。手暖不了，还有别处。”
薛楚手下覆着一片光洁温热的肌肤，久违的暖意。
他心中愕然失措，那些刻毒的话怎么也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冲口而出。
云棽说得对，他伤了她太久，已经够了。就算是他，也早已撑到了极限。
“阿楚...”云棽还含着泪的眼睛怯怯地盯着他，“我可以帮你么？”
他忽然厌恶起自己来，那个灵动的丫头，到底是被什么折磨成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胆小模样的？
他怎么能忘记了，从头到尾，能伤到她的，不过只有他。
薛楚凝视了云棽片刻，纤长的指尖轻轻扫过云棽挂着泪的眼角，淡淡地道：“只知道哭的人如何能帮到我？”
云棽愣怔片刻，目光彻底被点亮了似的，光华卓然，她有些慌乱地狠命用手去擦着眼泪：“阿楚，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不哭了。”
薛楚看着她尽力的模样，心里生疼，沉默片刻，冲她伸出手来，淡淡地说：“过来。”
云棽凝视着他波澜不惊的眸子，咧嘴笑了，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轻声在他耳畔道：“我会让你做皇帝的，阿楚。”
薛楚眸光一闪，锋芒毕现。
他轻轻拍了拍云棽的脑袋，低低地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