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皇帝特意命周平真将顾长生请到东暖阁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身后倒是有几个朝臣眼红的紧，私下里窃窃私语道，自打顾相多了一重驸马的身份，这皇帝对他倒是越发地宠信起来。
正窃窃私语着，顾长生却翩然从几人身侧走去，不咸不淡地落了一句：“几位大人累了，周总管不妨送大人们回去歇着吧。”
周平真有些同情地瞧着那些个臣子们虎躯一震，僵了一僵，上前躬身笑道：“大人们，请吧。”
顾长生的目光许是压根儿不屑往那儿瞟上一眼，也是，这样背后嚼舌根子的行径倒有些像极了寻常村妇，半分朝廷重臣的影儿也没有。
如今朝中风气如此，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皇帝负着手在东暖阁里头踱步了几个回合，旁边儿的小太监是周平真带的徒弟，名唤小泉子的，那目光灵透活现，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帝。
皇帝一边走，一边叹着气，叹到约莫第三口气的时候，周平真满脸笑意地躬身道：“皇上，顾大人来了。”
皇帝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似的，连连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顾长生衣袂翩跹，生生将朝袍也穿得这样清雅俊逸。
他跨入屋内，落落拱手，轻言：“臣见过皇上。”
皇帝忙上前亲自搀扶：“顾卿免礼，免礼。”
顾长生因着皇帝多少有些龙阳之好，心里本还是有些避讳的，此时因着成了眼前这位皇帝的女婿，反倒是心里一阵轻松。
若说他娶了朝辞公主那点儿好？只怕对他，也就剩了这一星半点了。
顾长生同皇帝一道在软榻上坐定，静待皇帝开口。
果真，皇帝又是略略叹了口气，才开口道：“顾卿，朕不瞒你，昨日徐知敬上了折子，说是私密探知皇后生父李安近日在府中邀诸位大臣夜谈，有结党营私之嫌，此事你如何看？”
顾长生微微抿了一下唇，像是笑了一下。
徐知敬倒是手脚利索，并未让人失望，甚好，甚好。
“徐大人素日里恭谨为官，一心为国，说的话倒也有七八分可信。”顾长生微笑了一下，转了话锋，“只是，皇上若不亲眼所见，实在难以安心，何不亲自去李大人府中瞧上一瞧？若李大人心中无私，自然不怕，可若当真如徐大人所说，却也不容姑息。”
皇帝连连点头：“顾卿所言有理。”
他略略沉吟片刻，起身张开双臂，周平真忙上前替他穿上一件外袍。
顾长生有些赞许地觑了周平真一眼，若说周平真能坐到今日这个位子上，这察言观色的能力的确算是一绝。
“顾卿不妨今日随朕去一趟李府。”皇帝道，“不必声势浩大，以免打草惊蛇。”
顾长生起身，微微拱手：“臣领旨。”
朝辞自入了顾府，素日里那些刁蛮行径也收敛了不少，想来的确是将薛楚的话听进了几分。
偏巧这一日，她先去向蒋老夫人问了安，搭着翡翠往回走时，可巧来了兴致，便命翡翠一道去花园里走走，散散心情。
花园里花开的正好，顾长生在里头建了个观景台，上了那观景台，足可以将这偌大的顾府尽收眼底。
朝辞还未及上了观景台，便听见一阵女子的嬉笑声，面上不由得一紧，定睛瞧去。
那倚着栏杆，颇有几分风华的清丽少女，竟还有几分面熟起来。
朝辞想了那么一时半晌，恍然记起这少女正是那日在法华寺中遇到的，好像是叫云棽，听府中人说，若论起来，便是顾长生还未过门的另一位夫人了。
想到此处，朝辞胸中怒火腾的一起，怒意腾腾地便扶着翡翠上前去了。
翡翠一面搀着自家公主，一面还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说，顾相下了朝，多半是在这位姑娘处歇着了。”
朝辞越发怒气升腾，要知道，顾长生自打成亲那日进了她房门外，别的时候压根儿不曾涉足一步。
想来那一日，也不过是怕皇上怪罪，不能拂了她这个公主的面子吧。
她忍不住，捧了食盒去找他，他倒也客客气气，礼数周全，确实是将她当公主来待。
她想了想，脚步缓了缓，有些悲哀起来。
她从来不想要他这样距她千里，可他待她却当真是...那话怎么说来着。
是了，相敬如宾。
云棽正同画扇嬉笑着，画扇目光一转，忽的压低了声音，恭谨了几分：“小姐，是公主。”
云棽转头见了，也记起这公主正是当日在法华寺中遇到的那位。
既然是遇到故人，她便也客气地福了福身：“云棽见过公主。”
朝辞没有叫起，言辞间却有些尖刻起来：“公主。在你眼里，本夫人如今却还只是公主？”
云棽心里一沉，若她方才不知道，如今却也知道了。这公主在宫里历来秉性刁蛮，见着情状，竟是来找茬的。
朝辞并未叫起，云棽便也只能接着屈膝福身，不卑不亢地道：“云棽并无此意。只是先国，后家。于云棽来说，夫人同我先是君臣，再论其他。是以以公主相称。”
“牙尖嘴利。”朝辞眯了眯眼，打量起云棽来。
模样是顶好的，从前是薛楚手下的丫头，论这一点，她本该给她几分颜面。可谁让她偏巧还是个不懂事儿的，变着法同自己争宠的小蹄子呢。
“本夫人既已嫁到顾府来，便不以公主身份子矜。”她冷然道：“这点阖府上下人人皆知，偏你不知？听你之意，你是想说本夫人自矜身份不成？”
云棽知道这朝辞公主抱定了来找茬儿，干脆起身，不再回应。
“放肆！”朝辞怒气一起，厉声道：“我可曾让你起身了么？”
云棽干脆地说：“顾相有言，云棽在府中不必下拜。既然夫人以顾府中人自称，那云棽自然也不必再拜。”
“你...！”朝辞气的浑身发抖，这丫头实在是伶牙俐齿，着实不招人喜欢。
云棽左右也知道自己早晚是要离开顾府的，这朝辞公主再如何，到时也终究不能奈何她。
她这前十几年，只为薛楚忍得，也只为薛楚忍不得。为旁人，为自个儿，她自然是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云棽眸光微微一转，忽然笑了起来：“之前是云棽有错，不知夫人这样平顺，如今却是想要纠正，所幸为时不晚。”
她微微扬起头来，看着气的面色通红的朝辞，一字一句脆生生地道：“云棽方才是多拜了夫人，惹得夫人不快。还请夫人，向云棽还回一礼，以彰显夫人清和平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