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與在暖阁外的青石板路上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顾长生衣襟一拂，跨过跪在地上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的轿夫，大步往暖阁走去。
屋外围了十数人，正嬉嬉笑笑地聊的热闹，倒是屋里头只有昏暗的亮光，想来这许久竟无人进去添上一盏灯。
小厮敢在前头，扬声开道：“爷到了！都干什么呢？！”
那些下人蓦地噤了声，“扑通扑通”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迎面而来的男子贵气逼人，一袭白衣，睥睨天下的气度，此时大步而来，冷寒摄人：“姑娘里头没人伺候着，反倒在这儿说嘴？”
“姑娘...”一片令人冷汗涔涔的沉默后，一个小丫鬟打着胆子颤颤巍巍地道：“姑娘不让奴才等进去伺候...”
“莫言。”顾长生眸子一暗，冷然道，“拖出去杖责五十。”
他不再理会那哭着喊着嘶嚷着救命的丫鬟，一掌推开门，晃得四个丫鬟提着灯上前替他将原本只燃了一根红烛的暖阁照的灯火通明，桌上的菜还搁着，只是冷透了，颜色灰暗。
山水屏风后露出一只小巧的，穿着素色绣花鞋的脚来。
“太平？”顾长生轻轻唤了一声，身量一动，已是飞身上前一把将屏风推开来，屏风后的女子蜷缩成一团，身子纤细，珠玉落了一地，长长的衣摆逶迤一片，越发令她显得单薄瘦弱起来。
她容貌算不得极美，不过是那副纵然沉睡着也清清冷冷的模样令她显得格外动人。
“傻姑娘。”顾长生神色柔和了下来，轻柔地俯身将她抱起，轻声吩咐道，“去备轿来。”
肩與虽轻便，可到底还是怕太平吹了风。
顾长生轻柔地抱着太平，低声嘱咐莫言去取来他的猩红色大氅给太平盖上，方才抱着她到廊下去，雨后空气格外清新，他抬头望着漫天繁星，觉得难得地舒适与惬意。
廊檐下几盏灯笼悠悠然顺着风摇摆着，映的顾长生清俊高华的容颜越发高贵如谪仙。
太平被风一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便是看到顾长生清华的姿容，和那弧度极佳的下颌。
她动了动，顾长生感觉到，垂眸温和地望着她：“醒了？”
太平往他怀里又缩了缩：“脚抽筋了，想着靠着屏风坐坐，不成想睡着了。”
顾长生把她又往怀里抱了抱，笑道:“我送你回去睡下吧。”
太平摇摇头:“去药庐。”
顾长生也不问缘由，只是将她掂了掂，温声笑目:“瘦了些，过会子叫小厨房煨一碗补汤去，你用过再睡。”
不远之处，那猩红的轿辇珠帘缀缀，由四名轿夫抬着，在夜色中迎面而来，停在院中。顾长生便抱着太平躬身上了轿:“去药庐。”
这边儿轿辇应声而起，萧逸便匆匆而来。他亦是一个英武少年，腰悬佩剑，剑眉入鬓，一双星目点点，神色凛冽，在轿辇前蓦地跪下，他是太平的贴身近侍，顾长生便也极看重他，府中安保一应交在他手中，若见顾长生，也是不必通报的。
萧逸朗朗在月下道:“如烟怕是不成了，还请爷定夺。”
如烟便是方才的丫鬟，也难怪，五十大板任是个大汉也该打的有出气没进气了。
“萧逸，你差事当的好啊。”顾长生冷冷的声音从纱幔猩红帐子里头不轻不重地飘出来，却重重地砸在那群下人身上。谁都听得出这话里的分量。
萧逸垂首:“请爷明示。”
“乱葬岗还嫌人多不成？”顾长生微微抬手，冷然撂下一句话，轿辇缓缓离去，渐渐融入夜色中，只剩下十数个冷汗涔涔的丫鬟小厮面面相觑。
太平缩在顾长生怀里，看起来倒像是小小的一团，她仰头凝望着顾长生的面容，有些疲惫:“她怎么啦？”
轿辇一晃，顾长生稳稳地拖住太平的脑袋，轻描淡写:“小事儿罢了，无需伤神。”
太平摇摇头，不愿再管，只是带着倦意把头埋在顾长生怀里，闭目养神。
顾长生这才问道:“怎么要去药庐？”
太平懒懒地窝着，有些倦怠地说:“觉得朝辞公主死因诡异，想去瞧瞧。”
顾长生叹了口气:“这些事儿你往后少管些。仔细着自个儿的身子。”
太平清清冷冷地应了一声，脑中一团乱麻，虽然已知公主是毒发而亡，可这是什么毒？是谁下的？是如何下的？如今还都是未解之谜。只有一点，顾长生这回是叫人结结实实地算计着了。
幽深的黑缎子般的幕布下，柴扉小门被轻轻推开，一阵药香自低矮的灰瓦白墙屋内飘了出来。
顾长生还是将太平整个儿抱起，太平亦揽住他，贪恋这难得的温暖和依靠。
屋内停着一个棺椁，棺盖还未合上，可里头的人已穿戴齐整。她并未如她生前所愿，以丞相夫人的身份入葬，身上还是公主下葬时的华贵袍服，衣襟上的金丝绵延不绝，云纹若隐若现。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玉兰花鎏金手钏，鬓间一只玉兰花金步摇，并上莹光闪闪的珠花。想来她是极爱玉兰花儿的。
她的面容有些狰狞可怖，想来是临死前的剧烈挣扎令她面容扭曲了。
“她该有些陪葬。”太平喃喃道，“到底是公主...别失了体面。”
顾长生轻声细语地道:“她带入府中的陪嫁我一应全随她葬了，如此才干净。”
太平明白顾长生如何不喜皇帝，可朝辞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份，却终究也得不到他的眷顾。
“爷同姑娘来啦？”
顾长生同太平循声望去，一个红衣少女满身挂着香袋蹦蹦跳跳地从屋外蹿进来，欢欢喜喜地将香袋解下几个，递到太平鼻下:“姑娘你瞧瞧，是不是这几味香？”
她转了转眼珠子，坏笑起来:“怎么？姑娘这是长在爷身上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