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一片阴沉沉的，雾色朦胧，铅云低垂，像是要有一场暴雨。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我很想念他。
我是云棽。
往常，人们只要一听到我这个云氏的嫡女身份，望向我的眼神便能多几分敬畏。
的确，我的爹爹是楚国一品大将军，姑母是皇帝的贵妃，我云家三代忠良，为楚国戍守边疆立下汗马功劳，倍沐皇恩，哪怕是再楚国京都这样皇亲贵胄遍地的地方，我云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
我以前是个很淘气的姑娘，喜欢爬上爬下地掏鸟蛋，也喜欢让画扇到府外去给我淘些小姐书生的书来看，书中的书生温雅如玉，才华斐然，所以我一度以为，我最后会爱上一个书生。
可我知道，娘亲不许，爹爹更加不许。
再说了，姑娘家说这样的话本就是不知羞耻的，更何况我还是个大家闺秀，更不能丢了我们云家的脸面。
后来，我又想了想，觉得我似乎是多虑了。我每日连府门都跨不出去，怎么可能遇到一个文雅的书生呢？
这样想着，我便将这个念头搁下了。
我遇到薛楚的时候，是刚刚好的十二岁。楚国女子婚嫁早，十二三岁时便嫁了人，到了及笄时，多半都能抱上两个孩子了。
其实我从前就听过恭亲王薛楚的大名，三岁封亲王，七岁时以一己之力，舌战卫国使臣，保全楚国颜面。十岁时带兵出征，剿灭叛军，回宫后被加封上将军，大司马，实在是集天下光华于一身的少年。京中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音容兼美，风华绝代，乃是上天遗珠。
我虽入宫多次觐见姑母，却未曾见过他，想来也实在奇怪。
那一日，我被姑母宣进宫去陪伴，可巧我入宫的时候，姑母却被皇上传走去瞧画去了，我便先在宫里四处走走，等姑母回来。
路过宫中翠湖时，画扇一拉我，我定睛一看，前头那个穿着凤尾缕花金丝滚边宫装的女子正狠狠将一只小巧的小白猫从身旁侍女的怀中拎着脖颈拎出来，狠狠地掷在地上。
口中还狠狠啐了一口：“畜生。”
我惊呼一声，毫不犹豫地飞奔上前，那小猫已经气息奄奄，口鼻处涌出一股血来。
我吓坏了，又不敢去抱它，它看起来瘦小而脆弱，像是我一碰它就要断气一般。
那妃嫔厌恶地看了我一眼，问身侧宫女道：“这丫头哪来的？好没教养。”
我平日里不愿同人争执，可实在咄咄逼人到这份儿上，也容不得我忍耐，我抬眼冷冷地反驳她：“小主，究竟是没教养好些，还是心如蛇蝎好些，你能分清么？”
她瞪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还知道本宫是小主，难为你了。”她顿了顿，换上一副假面，笑眯眯地问：“是哪家的小姐啊？”
我当时不敢说话了，我没见过此人，却也深知宫中女子不能轻易得罪，何况我更不愿给姑母惹麻烦，正打算随意报个名儿给她时，便听得身后淡淡的少年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清浅冷静，还带着少年未脱的稚气，令我耳根一软。
我随着众人一道循声望去，那是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轻衣缓袍，衣袂翩跹，白衣胜雪，乌发如墨。一双乌黑明亮的凤眸像是燃着簇簇的火光，锋芒锐利，而唇畔的笑意却格外和缓轻柔，目光浅浅落下来，竟有着令人静心的神力。
那出行的排场，更是八名贴身貌美侍女，并上八名毕恭毕敬的太监，身侧还伴着一个眉目清秀的贴身宫官，竟然是堪比天子的仪制。
而此时，周围的人早已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垂首躬身，屏气凝神，不敢喘上一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薛楚，我从没见过他，可当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只有此人才当得起那些市井间所传的风华绝代，脱尘俊逸的名号。
他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冲我微微颔首，我饶是还蹲在地上，也忙俯身请安。
他没再应我，只是冷冷地对那妃嫔重复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妃嫔神色一僵，忙陪笑道：“王爷，嫔妾在跟这位姑娘开玩笑呢，如何劳的动...”
我实在厌恶那妃嫔，也不知如何，竟大着胆子打断她，呛声道：“小主在教训臣女没教养呢，王爷既然来了，不妨也听听臣女是怎样个没教养法？”
薛楚看了我一眼，略略有些惊诧，却并无怪责之意，反倒带了几分笑意出来，他的目光扫过那只小白猫，眉心微蹙，转而冷声对那妃嫔道：“开玩笑...这只猫也是琪贵人用来开玩笑的？”
琪贵人神色慌乱，断断续续道：“王爷，您听嫔妾解释...”
薛楚冷冷斜睨她一眼：“退下。”
这两个字气势之胜，令琪贵人缩了缩脖子，脸色僵硬，却再也不敢说出一句话来。
他命身侧宫官上前小心地抱起那只小猫，缓步走到我身侧，微微笑了一下，柔和地说：“无碍，本王会命宫中太医将其医好，太医医术高明，想来是绰绰有余的。”
......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我闭上眼，却还是能清楚的记起他当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色，每一个语气。
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打开窗子，空气里飘来清新的泥土的气息。
铅云密密，雨色迷离。
我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