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彤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着,身子一抖,浸在水中的手就荡起一阵涟漪。
她往凉玉望去,这女人现时目光有多愤怒,就如同亲手将丈夫捉奸在床似的。
谌礼锦心情跟着往下跌,只能讪讪地冲她应道:“皇后提醒的是,朕往后自会收敛。”
说罢,与南凌的幽会只能悻悻地散了。
当夜无眠值守在殿外,林婉彤垂眸想着往后,那往后,是不是真的有“往后”?
秋风瑟瑟起在九月的晴空之下,一转眼又是一年秋天。
在启良宫里当了俩月宫女,着实比刚出道演龙套时要来的辛苦。
幸有谌礼锦在暗中照应,多闲暇或多忙碌时节都能得空歇上一歇。
她的澈儿被交给忠实的奶娘抚育,自己在外殿的幕帘旁站累了就会趁谌礼锦看不见,偷偷跑去内殿里瞧上两眼。
有时候他刚好睡在里边的躺椅中,就会让他逮个正着。
“大胆奴婢,在朕的寝宫玩忽职守,该当何罪?”他假装生气地问道。
林婉彤就“吓”地站直身子,求饶道:“陛下恕罪,南凌初来乍到,不懂宫中规矩。”
于是谌礼锦就勾起嘴角,并将咸猪手往她腰间放,邪笑道:“哦?不懂规矩?要不朕亲自来调教调教?”
话毕便要将她推倒在一旁的矮桌上,刚要行春宫之事,总是会被门外常待的坤文给咳散了好时光。
她常笑蜷眉头,然后趁他不留神就从他身下逃跑了。
至于日常的起居,若没遇上凉玉来殿里侍寝,林婉彤就是他谌礼锦的贴身管家。
他照常坐在案桌前批阅一摞摞的奏折。
盘着的腿有些麻时,他头也不抬,习惯性地唤道:“朕的汤好了没?”
林婉彤这时候刚好从御膳房取来煎好的补汤,往他桌前一放,照例劝他快点喝,不然要凉了。
最近提到个凉字,他的面色都会逐渐难看几分。
林婉彤猜测,怕是凉肃在朝上又给他施压了。
她知道两人的交恶是从自己开始,便小心问道:“你和凉肃之间,真的没有缓和可言?”
他埋首冰冷回应:“没有。”
“为什么一定要铲除凉家?南家、福家已经被你击败了,再说凉玉是皇后、凉肃又是将军,你跟他们凉家作对,真是没有好下场的。”林婉彤一定要劝他,结果可想而知。
谌礼锦像是被惹怒的豹子,凶着口气将她赶到了启良宫门口罚站,说是站不到外边下雪,就让她别回来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她嘴里低声怨念,并扯了一块从他手中抢的绢帕绕在指间,低着头踱到温度爽快的门口。
站不了多时,她还略有委屈,忽听从身侧的廊下远远行来一支脚步声啪嗒啪嗒、极为整齐的甲胄巡逻军。
带头的是昂首挺胸、铁骨铮铮的好汉——凉肃。
“凉将军。”她待巡逻军经过时欠身行礼,可吱声如蚊,一听就知她应是心中有愧之人。
凉肃早就注意到一身宫装的南凌,本来以为她和谌礼锦通气之后,可能会随着怪怨自己,但这会儿得她主动问候,心中的隔阂与疑虑全都飞到了天外。
“南二姑娘今晚守夜?”他放手下先行后,自己留在门前,与她隔着三步远的距离一问一答。
“也不是守夜,就是惹陛下生气,被他赶出来了。”
凉肃尴尬一笑,无意间探听到他们的嬉闹,心上更加空落。
他的手下刚行近走廊尽头,就有小太监尖声惊叫着与巡逻军擦肩而过,他的荧蓝衣摆在风里荡出波纹,往大殿疾步跑来:“小太子,薨了!”
凄厉的声响划破皇宫寂静的夜空,骊春宫中的光景不仅惨淡,简直可用阴厉来形容。
这座曾经飘满幽香的美丽后宫,终究成了凉玉的心碎之处。
林婉彤先随凉肃行到,她看着自己面前的高大背影拨开一堵人墙,对着伏在摇篮边痛哭的凉玉无言了。
他将沉重的佩剑往腰后揽过,默默将她抱着,而后冰冷又坚定地问道:“妹妹今日大可开口是谁害了你的孩子,哥哥必为你报仇。”
“是她,是她。”凉玉蜷缩在哥哥的臂膀中,抽泣不止间嘴中念念有词。“南凌,是南凌害了我的孩子!”
凉肃沉默片刻,只吐出一个“好”字。
他一只手就能抱起凉玉,另一手在他起身后倏地将佩剑抽出,精准无误地挨上林婉彤的脖颈。
只差毫米甚至是微米的距离,她细嫩的脖上就要见血了。
“凉将军,不是我!”林婉彤辩一次,凉肃眉上的皱褶就多一杠。
谌礼锦与坤文赶到时,北衙的禁卫军已经把皇后娘娘亲自指认的嫌犯给带走了。
“陛下这,这凉肃简直就是目无君主,真把他自个儿当天子了!”坤文急地直跺脚。
骊春宫空荡荡一片,摇篮里有夭折的小太子尸首留着,谌礼锦终于肯抱起他,朝他安睡的小脸凝望一会儿,便问磕头在地、瑟瑟发抖的几个御医:“太子死因为何?”
“陛下明鉴,太子出生时身体便极其孱弱,能熬到今日已是天赐奇迹。”
御医后来说了一大堆,他都没有听进去。
匆匆赶回启良宫下旨厚葬太子后,谌礼锦更是一道金牌扔下,咬牙切齿道:“急命凉肃回宫,如若不回,杀!”
南衙的禁卫军与一部分北衙的势力出了人马在宫门口集结,一把把火炬燃起时,京城上空的明月掩进乌云里,不复露面。
凉肃遣了最快的马儿,最快的马儿又拖着最轻便的车,带着凉玉与林婉彤行在漆黑的野路中。
她们各人独享一辆,正好分开各自冷静会儿。
林婉彤受了不小颠簸,这会儿攀着车窗往外吐得七荤八素。
透过猎猎作响的车帘,往外看不见一丝风景,只有车队前头不时的驾马赶车声被风吹淌过来。
“凉将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她试图喊叫,但前边的凉肃就当没听见,抬手一扬马鞭,啪一声重重地打痛了马屁股。
车速一快,她忙不迭往后撞到了车壁。
最后她是让凉肃亲自抱上半山腰中一处隐蔽的别院。
至于凉玉, 不知后来她被送去了哪里。
林婉彤在不大的屋里转悠半天,搜遍了两个卧室、一个储物间、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客厅,没找到其他任何人。
桌上的陶豆灯是凉肃离开前点的,他一句话不说,面不改色,对她上前来跪求、来质问,各种软磨硬泡愣是当做看不见、听不到。
而后锁上大门,他就离开了。
这处山野附近除了风声,就只有野狐夜鹰的嘶鸣在回唱。
她一人独处,虽然好过与凉肃孤男寡女在这夜里,但始终是怕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这个鬼地方。
于是房中能用的工具全被她用来撬门,然而这两扇门是特制的,在她野蛮的攻势下,依旧纹丝不动。
“有没有人?快放我出去!”她急的脾气上脑,抬起脚往门上狠踹。
派出去的军队在街上搜到凉肃时,他正独自骑着马儿踱步在回家路上。
金牌亮在昔日战友手中,凉肃见他们一个个都是好汉模样,笑道:“各位都是英雄人物,往后必各成大事,凉肃这就跟你们回去。”
谌礼锦坐在案桌上对着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掌桌怒言:“擅自掳走宫中女眷,这种事岂是你堂堂的北衙禁军长能做的?”
凉肃对此冷言道:“玉儿是臣的亲妹,骊春宫坏境不善,臣出于兄长责任,就算是冒着大不为的风险,也要将她带离险境,陛下若是揪住这个问题不放,明日一早上朝,大可以此事弹劾臣。”
“要弹劾你的事多着,凉肃你给朕听好,不等明日,今晚朕下旨削了你北衙的军权,与你凉家的封地和爵位!”
谌礼锦终于说出了他最想要的结果。
凉肃听闻,面上的冷色依旧不改,甚至是有备而来的气势,强硬地回道:“陛下原是觊觎我凉家世世代代积攒的祖业,何不趁早说个明白,偏要拐弯抹角害地来提醒臣?当初父亲临终前曾嘱托,凉家的全部都必须奉献谌姓王朝,就连臣最爱的妹妹也入宫为妃,不说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轻易废去臣妹的太子妃之位,令她备受打击,几次落胎,就说今日小太子之死,何尝不是陛下自己一人偏执与猜忌的恶果?”
“朕的眼里就是容不下凉肃你。”
“臣的眼中何尝能容下皇上?”凉肃一口气不喘地接上话茬,差点将谌礼锦气得咬破舌头。
最后商议不定,凉肃讪讪笑着就丢了腰间的鱼符,清脆的触地声是对谌礼锦最强烈的鄙视,他作为人臣,逆了家族世代服侍的君主,这一刻,北城门外的硝烟燃得是多么耀眼。
小太监缩着脑袋,慌慌张张进来通报:“陛下大事不好!城北大门被奇袭的倭寇与叛军攻陷,城南水路被劫,商船粮饷进不了城了!”
谌礼锦对此不是没有准备,他正想当面下令调动安西边境数百藩镇的势力,哪知令旗刚拿起,凉肃笑道:“陛下还在指望天高皇帝远的戈壁滩里,那群耗子们能为陛下挺身而出?”
他笑时,从外殿也传来一阵爽朗笑声,感叹道:“凉兄真是有闲情,陪着一问三不知的皇上在这里唠叨,也不过来与杜某一起看看城西的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