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乱夜

近来天气越发燥热,便是入了夜也不减半分。

李青瑶倚在小几上,持着一本论语细看。小喜站在一旁轻轻打扇,时不时捂着嘴打个哈欠。

李青瑶斜瞄她一眼,在翻动书页时轻轻的磕了一声,“越发的没规矩了。”

小喜立马就精神了,手上力道也跟着大了两分,“三姑娘,晚饭您用的少,一会我去厨房给您煮点小馄饨?”

“听着就腻。”李青瑶上一世就苦夏,现在还是。

“那,冲碗桂花粉可好?点上点子蜂蜜,再配点腌梅子……”

李青瑶听得两腮泛酸,来了食欲。坐直了身子才想打发小喜去,便见琉璃鸟悄儿的进来了。

见到李青瑶微微一福,回道,“姑娘,按您的吩咐,已经让如意把东西给大姑娘带过去了。”

李青樱便是被关起来了,也改不了大小姐的毛病。趁着如意私下去送东西,不是要这就是要那。

白日里竟然说要鱼!

如今府中连个主事人都没有,如意一个奴才上哪能弄到河鲜去?所以,只能求到李青瑶这里来。

李青瑶断了郎中,吃食却是不缺的。是故,晚上那条清蒸鱼便给了如意,让如意带去给李青樱了。

“大姑娘可有话说?”李青瑶问。

琉璃轻轻摇头。

琉璃知道李青瑶想知道的是李青樱知错没,悔过没。可以李青樱的性子,那个错字,哪那么容易说出口。

李青瑶把书狠狠一撂,又没胃口了。暗暗静了会,又将书拿起来,“随她去吧。”

那娇惯的性子是应该磨磨。左右有如意照看着,李青樱在戒室里也吃不着什么大苦。

琉璃见李青瑶脸色由晴转阴再转晴,又道,“姑娘,老太太今个儿不是把老爷叫回来了吗?就刚刚,奴婢回来那会儿,严妈妈说老爷往太太的房里去了……”

顿了顿,见李青瑶抬眸,冷冰冰的看自己,低头把话说了下去,“老爷和太太提把二姑娘挂太太名下的事,太太让老爷写休书,把刘姨娘抬了正室,二姑娘自然就是嫡姑娘了……眼下,正僵着呢。”

“糊涂!”李青瑶一听来了气,啪的一下把书摔在案几上!

秦氏都多大的年纪了,还在这置气呢!

“姑娘,莫不如,去看看吧。”小喜在一侧劝道。

李青瑶站起身来让小喜更衣,可藕色的衣裙才往身上一搭,又坐下了。

“不去。”李青瑶再次把书拿起来,“总要长长记性才好。”

秦氏没事。

上一世李家能乱到那种地步,秦氏可算是居功至伟。那种情况下李为都没休她,何况只是吵上一架?

“姑娘!”小喜急的跳脚,“大姑娘您也不管,太太您也不管,您到底要干什么嘛。”

“干什么?”李青瑶重新把书翻开,“看书。”

活过死过果真是件好事,许多事都透彻了许多。

不易喜,不易怒,时刻清醒着。

主院的正房中,秦氏因几日不思茶食,怏怏的躺在绣塌上。鹅黄色的帘幔一放,理也不理站在窗前生气的李为。

李为是气,他气的厉害,简直要气炸了。

不过是把个乖巧的庶出女儿挂在名下给个嫡女身份,即不耽搁秦氏吃又不耽搁秦氏喝,她怎么就横坚着不同意!

不仅不同意,还把休妻左次三番的挂在口上。

若他想休妻,何苦受完李老太太的难为再来这同她受气。

不懂事!当真是不懂事!

转过身往床塌前走两步,李为忍着气讲道理,“你若同意了,明日便将樱儿放出来。还有这府中的事,大大小小也要个主事的……”

答应了,她还是尚书府主事太太,大事小事还是她说了算,这,怎么就不松口呢。

秦氏在听到这话时心在一瞬间冻的冰凉,望着床内的双眸变的空洞,“老爷的意思可是,若我不同意便关樱儿一辈子?难道,在老爷心中只有二姑娘才是女儿,樱儿和瑶儿都只是我一人的?所以,樱儿关在惩戒下人的地方没吃没喝,瑶儿腹痛不止,没了郎中去诊治,也无人去看一眼?”

“你这是什么话!我何时说她们不是我的女儿了。我只是说,让你把梦儿挂在你名下……”

就这一个条件,就这么一件小事儿,就让这么一点步!

“不用说了。”秦氏闭眸,“左右是我们娘三个加起来比不上一个庶丫头。老爷,离合吧。我会带着樱儿瑶儿走的远远的,再不惹你的眼!从此,你婚我嫁,再不相干!”

李为怒发冲顶,扬手摔了香炉,转身就往出走。两步,折返回来指着床上那抹单薄的影子怒道,“离合,你做梦!你今世既是入了我李家的门,便是死了也只能做我李家的魂!你既是这样冥顽不明不识好歹,那就在这院子里待着吧!”

吼罢,拂袖而去。

秦氏被李为喊的心酸肝痛,待到那带着愤怒的脚步声走远再听不到,才将帕子捂在脸上呜呜哭出声来。

他不仅打了自己,还因为一个庶女将自己母女三人轻贱到这种程度。

赵顺家的悄声进来,收拾了满地狼藉,坐在脚踏上连连叹息,“太太,您这是何苦呢。既然老爷想给三姑娘个嫡女身份,您成全了不就得了。成全了她,也是成全了自己,成全了大姑娘。”

秦氏当年的陪嫁丫头有两个,一个是被秦氏当成姐妹,给开了脸,做了通房,最后爬到姨娘位置的刘姨娘,另一个就是赵顺家的。

秦氏捂着脸哭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她现在不过是个庶女,就能哄得老太太,老爷百般针对我们母女三个。若她真有了嫡姑娘的身份,还不知要作到何种程度……”

赵顺家的又是长长一叹,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秦氏问,“樱儿那里,怎样了?”

“如意是个知恩的。”赵顺家的道,“这些日子她将大姑娘照顾的很好,太太不用担心。我往日都亲自看着,今天,陪太太说说话儿。”

秦氏轻嗯了声,一想李为,哭肿的眼角又渗出泪来。

下房换职的时间是整个尚书府最晚的,是帮如意找到机会接近戒室,天差不多已经黑透了。

她捧着两个油纸包靠近戒室,轻敲了两下木门。

“大姑娘,姑娘……”

新换值的婆子收了赵顺家的好处,再说里面关的是嫡姑娘,所以对如意所做一直当看不到。不然,如意也送不进被褥,手炉这些大件东西。

此时她听着如意叫,叮嘱如意小声点后,站到阴暗的地方去了。

李青樱听到如意叫她,在里面应了声,“如意,拿来了吗?”

如意连连点头,反应过来李青樱看不到后,回了声,“拿来了,拿来了。是三姑娘的份例。”

如意小心翼翼的把用油纸包着那条清蒸鱼从门底下送进去,又送进去另一个油纸包,“是清蒸的,这还有个烤红薯。”

李青樱一直不喜欢鱼的腥味,突然要吃,她只能弄来。可怕李青樱饿着,只好去厨房偷了个红薯,烤熟了,一起送来。

门下缝隙小,红薯递过去已是压扁了。

怕被李青樱骂,如意连忙道,“大姑娘,下次奴婢弄两个小的,小的就不会碎了。”

说着,咬着唇落泪了。

她从小伺候李青樱,何时见李青樱吃过这样的苦。

戒室里只有一盏油灯,昏暗豆大的火苗根本照不出多远。还好,房间不大,勉强能看见东西。

李青樱身上还穿着带血的衣裙,小脸满是污脏。她接过两包油纸,咽下口口水把红薯放到一边,走到戒室最里面将鱼打开了。

鱼已凉透,散发出阵阵腥味。她捂着口鼻向后移了移,缓了好一会儿,捏起一小块,往衣裳堆里送,轻声唤,“雪球,起来,吃鱼。”

如意本来送来给李青樱保暖的衣物,全被李青樱堆在一起。如今,里面赫然裹着那只还吊着一口气的猫——雪球。

雪球听到呼唤声,摇摇晃晃的把头往起抬了抬。嗅了嗅鱼,把头又垂下了。

李青樱急了,把鱼肉再往前送,“猫不是喜欢吃鱼吗?你吃些,吃些就好起来了,就不吐血了。”

“你不要不知好歹!你可知本姑娘从不伺候人,更何况是伺候猫!快起来吃了,不然,不然……”

“你这畜生!若不是你,我怎会被祖母罚,还连累了娘亲!你快好起来,好起来我就能出去,娘亲也会不被关禁闭了!”

李青樱左喊右叫,平日用的威胁恐吓手段全用了个遍,那猫就是不动,更不吃鱼。

“姑娘,大姑娘。”如意哽咽着劝道,“您快把红薯吃了吧。雪球,怕是真不行了……”

“谁说不行了,它明明还喘气呢!我只踢了它一脚,它还没死!”李青樱站起身来,来到门前对如意道,“去,你去请郎中,郎中肯定能治好它!还有,它不喜欢吃鱼,定是喜欢吃老鼠……你,你去抓老鼠来给。要大,不,要,要小小的,很小很小那种……”

“姑娘,只是只猫,死就死了吧……”

太太禁足中,她根本见不到。现在,连三姑娘都没有郎中医病,府上又怎么会给一只猫请郎中?

“好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把手伸过来!”拽住如意伸过来的手,李青樱用足了力道去掐,“本姑娘便是受了罚,也是府上的嫡长姑娘。去和她们说,就说是我病了,让郎中来医治我。若是我有个好歹,看谁受得起这个责罚!你去和我爹说,我不信我爹不管我!”

如意忍着疼不叫出来,眼泪稀里哗啦的往下掉,“姑娘,您就服个软吧。服个软就能出去了,就不用在这里受罪了。”

李青樱掐了两把,把如意手松开了。她是嚣张霸道,却并不傻。如果秦氏有办法,不会不让她出去的。如果李为心疼自己,也不会关自己。

静坐了会儿,对如意又道,“把手伸过来。”再次拉住如意的手,她没掐,而是轻轻揉了几下,落寞的道,“如意,你定是恨极了我吧?如今,娘被关,小妹病着,爹也不管我……整府的奴才只有你来看我,给我送吃送喝,我却还打你骂你。”

如意连连摇头,“没有,姑娘,奴婢不恨你。”

李青樱只是性子娇惯了些,其实心肠很好的。两年前,如意的弟弟重病家里无钱医治,是李青樱给了如意大笔银钱,还求秦氏请了郎中。若不然,她弟弟早死了。

早在那时,如意便只认这一个主子。

主仆手拉手坐了会儿,李青樱抬手摸了眼角的泪,道,“没事,老太太生我气是因为我踢伤了雪球。只要雪球好了,我就能出去了。它能吃东西就好了,能吃东西就会好……”

说罢,松开如意的手继续回去喂猫。

雪球颇不给面子,说什么也不张口。

李青樱从最开始的只敢把肉放到雪球面前,到最后把雪球抱到怀里,用细嫩的手指去摸雪球的牙……

终于,在她把凉了的鱼肉放在红薯里温热,硬塞在雪球嘴里后,雪球赏了面子把鱼肉吃下去了。

李青樱高兴坏了,对着门外喊道,“如意,它吃了,雪球终于吃鱼了!”

如意一听也笑了,趴在门外似要望穿门板那样往里看,“真的吃……啊!”

头上一痛,如意大叫出声。

回过头只看到通红的火光,还没辨清是谁拉自己头发,便被一个耳朵打翻在地。随即,便是一个婆子咬牙切齿的声音,“好啊,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忤逆老太太的话,来给大姑娘送吃的。你是没将老太太放在眼里,没将尚书府的规矩放在眼里吗!”

如意被打的双耳鸣响,抬起头来定睛,见先前给自己开了无数次小差的婆子被人绑了推跪到一边。而自己面前,站着三四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

为首的,正是李老太太院子里的周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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