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为人,李青瑶从未怕过谁。如今,老祖做到了。
许是佛堂中的光线太暗,许是地府的记忆太过刻骨,许是未来贺大将军的声望太高……
总之,此时此刻的李青瑶心慌的只想离那个院子远远的,再也不接近。连带着,想把骨子里的残暴全都摘除出去,自此平淡一世,再不争不夺。
一路速走,直到来到花园中被太阳暴晒,萦绕在李青瑶心中的那股子冷意才慢慢消退。
然后,她自嘲的笑了。
再世为人,她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火焚皇宫的时候是何等的血腥,远走他国时又是何等的悲凉,就更不要说是地府中的种种了。
如今,竟然被小小的一间昏暗的陋室和手中这句莫名的话给吓到了。
有什么好怕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罢,把手中字幅递甩给琉璃,她仰首挺胸的往自己的居处走。
只是,心底的一角似是被打上了烙印,再不敢轻视那所院子,更不敢轻视居在那院子里的人。
回去后,李青瑶除了偶尔去持看还在病中的秦氏外不再乱跑。
虽然禁闭被解了,秦氏却没有丝毫想走出去的想法。好在是,后宅的琐事开始打理了,每一项都做的可圈可点挑不出错处。
只是,整个人怏怏的,提不起精神,任李青瑶怎样开解劝慰都无用。
说的多了,秦氏便落寞一笑,“瑶儿,你还小,你不懂。等再过几年,你遇到心移的人,便明白娘所说的话了。”
这话一出,李青瑶默了。
她娘说的可是诗书戏文里所写所唱的妾如碧丝,至死不渝的感情?
这她如何不懂了?
她不仅懂,还懂得如何去做!若非如此,那昏君怎会对她迷恋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李青瑶日日同秦氏悠哉悠哉,李青梦心中急乱了。坐在绣榻上,她提不起针拿不起线,甚至连茶水都懒于抿上一口。
乱到不行,拿起一把小巧的剪子,把花称上绣了一半的帕子刺破剪坏。
小葵连忙上前拦着,“姑娘,姑娘,使不得。这是绣给三姑娘的生辰礼物,您花心思绣了好些日子……手,手……”
忙乱着把剪刀抢下,那绣了一半的帕子已经坏的不成样子。
李青梦把花称扔到针线簸箕里,抱怨了句,“怎么还没动静,好几日了……她不是最喜欢桂花糕的吗,以往见到都要吃好几块。”昨日她又送了糕点,难道李青瑶没吃?第一次的都留在李晴那里被丫头吃了就算了,第二次呢……
小葵不知如何答,重新换了新茶,又开了小窗透气,道,“二姑娘,您觉不觉得三姑娘……有些不一样了。”
“是啊,不一样了。”许久,李青梦轻叹一声,重新拿过花称,换了个块绣布,“长大了……”
不仅不好糊弄,还屡番和她抢东西了……
大梁重佛轻道,平日里一切同佛沾光的日子都要同庆。太后的生辰正好是四月十五,佛吉祥日。所以每年这一天,朝中民间都是大庆。
到这一日,天还未亮李青瑶就被丫鬟婆子拉扯起来梳妆打扮。
虽是官宦女儿,可要去的地方毕竟是皇宫又加上年纪小,所以打扮时以守规矩不出错为主。
平日梳的双丫髻打散,挽成了俏皮却又不失庄重的垂挂髻。簪上玉花玉钗后,又在发髻后面斜斜的插了朵红玉点蕊的白玉兰。身上是鹅黄色的对襟长裙,腰间系了嫩粉色的绣花束腰。
最后再戴上如意项圈,翡翠镯子,环形玉佩,一个晶莹剔透,尽显可爱却又不失典雅的小美女便出炉了。
李老太太的装扮就不能随意了,她身带诰命,所穿所戴之物皆要按着品级来。一身绛紫色的诰命服穿戴整齐,又在特意续了假发加高的发髻上簪了等级簪子后,祖孙两个便出发了。
出了尚书府的大门时天刚蒙蒙亮,一众仆人护卫井然有序的跟在两旁。
李老太太跟李青瑶虽同坐一辆马车内,却一直是寒霜覆面。紧闭着眼睛,眉头也是轻轻地蹙着,手中的佛珠穗头,也跟着马车轻微的左右摇晃。
李青瑶倚在马车上,也是一句话未说,静默的看着她。
两个人上一世起就不是很对付,这一世也没话说。
当然,在李老太太的眼里,这整府的子孙都是想气死她的逆子叛孙。
太后宫宴是大事,入宫的诰命妇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来到皇宫门口从小太监那里领了进的号子,且等着排吧。
李为身为朝中正三品大员,李老太太又是二品诰命,按理说已是不低。可这京上还有皇亲国戚呢,所以等到祖孙两进宫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中。
换了马车进了宫外围驶了一小会儿,又来到内宫墙前换了轿子。轿子围着宫墙又颠簸了一会儿,算是接近目的地了。
余下的路,要用脚量过去。
两侧是三仗余高的粉红宫墙,长长的宫廊仿佛看不到尽头一样。
李青瑶微抬着眸子,看见那金碧辉煌的雄威建筑,心中一阵恍惚。
这个金玉其表却败絮其中的地方,这一待就是十几年。那风华正茂的青春也尽数辜负在了镀金的牢笼之中。
人们为它惊叹,为它感慨,岂不知那高墙上,层层相叠的红砖,是多少的殷红染成的艳丽,岂不知那笔直皎白的大道,是多少人尔虞我诈之后的产物,岂不知那正正方方的殿宇,是里面人一生的枷锁。
世人都道她是妖后,死不足惜,可又有谁知晓,她被困在这深宫中是如何被人践踏,又失去了多少她视为生命的东西!
“怕了?”李老太太轻蔑的看了李青瑶一眼,“稳着!别丢尚书府的脸。”
说着,向来接引她们的嬷嬷走去。
李青瑶嘴角挑起冷笑。
怕?
她是恨。
恨不得再放一场火,将这个藏满罪孽的皇宫付之一炬。
小宫女迎过来,行礼过后前方引路,“李姑娘,还请跟上。”
宫宴摆在太和殿,入宴前要在外面候着,等到命妇到齐了,时辰差不多了,再按次序进去。
于是又等了近一个时辰,亏的这些命妇穿着那么沉重的行头还能不吃不喝的坚持住。
李老太太在李府很能,出了李府就胆酥,特别是眼下那多么比自己品级高的命妇。直到在嬷嬷的指引下入了主殿,落坐在席上,她憋在胸里的一口气才算出畅快了。
宫娥们上了茶点果盘,便是自主坐一会儿的时间。熟识的人或是相邻的人,已是想到之间打了招呼。
便是李老太太,也起身,带着李青瑶和右侧席面上的命妇相互行了礼,攀谈起来。
声音很小,可整个大殿的人都窃窃耳语,难免有些嗡嗡声。
坐在右侧的是户部尚书郑横的家眷,只来了郑横的夫人,和李老太太同样是二品命妇,年纪和李老太太也相当。
去年这个时候,秦氏同郑夫人谈的颇好。
郑夫人看着李老太太,寻问道,“怎的不见素雅?”
“上几日着了些凉,是故我这个老婆子来了。”
郑夫人脸上不快了,又看向李青瑶问,“这可是青樱?”
“青樱那孩子不听说,非赶这个时候儿去寺中供奉长明灯。这是我小孙女青瑶,青瑶,来见过郑夫人。”
李青瑶心中重重一叹,听话的对郑夫人行了礼,回收了一对耳环做见面礼。
李老太太,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
郑夫人虽与她年纪相当,也是当了婆母的人,可却是户部尚书府的掌宅太太。而且,四十几岁,也算不上大,两年前才刚生了最小的嫡子。此时李老太太称自己是老婆子,让郑夫人心中如何做想?
对李青樱去处的解释也是气人。
便是李青樱真的犯了大错,此时去了寺中守了长明灯,不也应该说自家孩子孝心难挡,哪能啪啪打自己脸?而且,眼下可是太后娘娘的寿辰。这话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只怕李为这个礼部尚书要头痛了。
送出一幅耳环,郑夫人就不再说话了。反而转过身去,同她右侧的人闲语。
李老太太一见这样,只好悻悻坐下。
李青瑶闭紧嘴,微侧过头去不看李老太太,免得脸上发红。
放目微微一扫,李青瑶眉头皱起来了。
大梁很重礼仪,特别是在男女之防上,是故朝宴都是男女分殿而席。后来到了上一位皇帝,觉得太麻烦,人多多热闹,就开始了同殿,却用厚帘遮挡的习惯。
只是现在的这太和殿……
虽说还是分男席与女席,可是却没有她上一世那种厚重的长帘遮挡。只是在那红色镶金边的席桌之间,散散地放着几道并不搁人的屏风。
从她的位置送目出去,能清楚的看到男席那边相互间正在寒暄的官员。
“哼,土包子……”
李青瑶正看,便听左侧传来一声冷讽。
她回眸过去,便见一位十五六岁,身穿华服的少女满脸居傲的白了自己一眼。
那眉眼,那神情,那不削一顾的态度……
哟,遇到熟人了。
这不是上世和自己从头斗到尾,到死都没休的死对头钱芳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