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祖上寒门,直到十几年前,钱父钱生财生意红火,花钱捐了个七品闲职,算是光耀祖上了。
钱生财是天生的生意人,入得官场后眼睛一亮,嗬!后宫真是好大一块宝地啊!
于是开始送女儿进宫。
嫡女不够了送庶女,庶女不够了送养女。
进宫的女儿当不了妃就当女官,当不了女官就当奴才。
反正每次大选都往里送,总有一个能踩上狗屎运攀上龙床的。
就是三年前,还真有一位养女踩了狗屎运,生下位公主被封了嫔。是故,钱家才有资格参加宫宴,钱芳嫁的娘王氏才得了个二品诰命夫人,能坐到这里来。
只是那位嫔,还真不是钱家狗屎运踩的正道的。要说能,还是眼前这位钱芳婷。
上一世,钱芳婷晚于李青樱进宫,处处被李青樱压制。直到后来李青樱损于难产,她算是有了展露头脚的机会,把后宫的妃嫔排挤了七七八八,坐到了贵嫔的位子,离妃只差一步之遥。
然后,李青瑶进宫了。
从那后,钱婷和李青瑶开始了近十年的明争暗斗。到最后皇宫大火,李青瑶假死之前,钱芳婷还吊着一口气从冷宫里爬出来,说她没有输!
思极往事,李青瑶眸中染了一丝血色。
虽然她现在这种情况要看淡一切,四大皆空。可往日斗了一辈子的仇敌就在眼前,让她怎么静下心来。
钱芳婷见李青瑶眼露凶光,不由得向后一退。一顿,又上前了,立了眉眼嚣张道,“瞪什么瞪,小心我让我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还没进宫锤炼过的钱芳婷,还不懂得何为收敛。
王氏在身后拉了下钱芳婷,让她慎言。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对宫中的礼仪也知之甚少。可这样的场合,女儿这般说话不恰还是懂的。
钱生财宠女儿能上天,钱芳婷又哪能听王氏的话。一拂衣袖,就把王氏的手甩下去了。王氏生来懦弱,也就不再吱声了。
“你说呢!”钱芳婷对着李青瑶又道。
声音是算不上大,可在这大殿之中也不算小了。
李青瑶从回忆中走出来,见四周人望向这边,默默敛下眼眸坐回到自己座位了。
钱芳婷不怕丢人丢脑袋,她还怕呢。
钱芳婷以为眼前这个才到自己下巴的小毛丫头怕了,得意的也坐下,昂着下巴道,“哼,什么也不知道的土包子。”
本不想搭理她的李青瑶扬扬眉,回过身去轻声问,“你什么都知道?”
“那是自然。”钱芳婷瞥了李青瑶一眼,“我姐姐可是安嫔,皇上最宠爱了……”
“哦。”李青瑶往钱芳婷那边坐了坐,道,“那你可知为何今日这殿上只隔了几道屏风?”
两人身量都不算大,往一起一凑,倒像是两个熟识的小姐妹在一起聊天,也不打眼。
钱芳婷冷笑,别过脸去,“我凭什么告诉你。”
李青瑶白了一眼,从指上撸了个翠玉戒指递了过去,“初次见面,送与你了。”
见钱眼开,和上辈子一样,死性不改!
钱芳婷接过去在手指上试了试,满意的笑了,“是皇上的旨意。今日皇上龙颜大悦,命人撤了帘子,以屏风代替帘子搁在中间。以前这里都是挡着帘子的,你不知道吧!”
李青瑶哦了声,没接话。
钱芳婷又说了声土包子,问,“你就不想知道皇上为什么龙颜大悦?”
没等李青瑶说话,钱芳婷便一扬脸,说道:“皇上午后与嫔妃们斗蟋蟀,新得的战王横扫后宫嫔妃,杀了个片甲不留。皇上龙颜大悦,便下旨,许所有妃嫔都来参加宫宴。后来皇后劝谏说与礼不符,皇上就将太和殿中的帘子换成屏风,说热……”
李青瑶听后无奈一笑。
这,还真是当今皇上能干出来的事。无能,昏庸,荒政,荒唐!而下一任皇帝,比之现在的皇上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最出名的事就是,边关大军压境,当时的反王征兵出战。征兵,粮草,可都要花银子啊。可国库里那几两碎银子皇上还要用来给后宫的妃嫔们盖宫殿扩花园呢!
于是,荒唐的皇上提出荒唐的解决途径。主战的和主和的两群朝臣斗蟋蟀吧!主战的赢,那就征兵前往边关,主和的赢,就嫁个公主过去缓和两年,先把后宫的宫殿修上再攒养兵的银子。
于是,那一日的金銮殿上,大臣们斗了一天的蟋蟀……
李青瑶忍不住低头深叹。
还好,还好阎王爷只让她把李宅肃清,不再干坏事而不是把后宅肃清不让皇帝干坏事。
不然,她真的宁愿回到地府再去下个十次八次的十八层地狱。
大梁,从里到外都腐透了。
“你这什么意思?”钱芳婷瞄到李青瑶的表情,眼作时就亮了,“你是不认同皇上的作法?”
李青瑶心中一恼,回头瞪向钱芳婷,“钱姑娘,还请慎言。”
这话若嚷开了,她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许你想就不许我说了?”钱芳婷道,“你这可是大不敬,要灭九族的。”
王氏连忙拉了下钱芳婷,“好了,不要说话了。”
李老太太虽然没注意这边什么情况,可听到钱芳婷拔高了音,不由得对李青瑶不满,也拉了李青瑶一下,“不要忘了身份。”
什么人都结交,真是没眼力。
两边长辈一拉,两个小姑娘分开了。可话噎在那里,谁心里都不痛快。特别是钱芳婷,她可不是听劝的主儿。
眼见着她又要说话,李青瑶压低声音道,“不知皇上是会先治我莫虚有的不敬之罪,还是先治你妄议后宫之罪?你一小小外臣之女,你是如何得知后宫事情的?不知安嫔娘娘对此又有何说法?你说咱们俩闹到皇上或中皇后面前,安嫔娘娘会如何护着你呢?”
李青瑶话一顿,一双清澈的黑眸子中闪着锐利的寒光,一字一句的说道:“兴许,那时候她都自身难保了吧?”
钱芳婷身子猛的一颤,嚣张过头的脑子清醒过来了。
到时,别说安嫔,只怕她爹,乃至整个钱家都难以保全。
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事的严重性,她恨不得狠狠抽几下自己多话的嘴巴。
“妹妹说笑,我和你闹着玩呢。”
钱芳婷从指上摘下戒指,包在帕子里扔还给李青瑶,“初次见面,哪能收你的礼。”
李青瑶气笑了。
钱芳婷的好本事真是天生带来的。
自己有理时,能对对方穷追猛打。自己无理时,马上放下身段圆面子。
可惜,她还得回来,自己还嫌脏呢。
两人这告一段落,正好太监总管站在殿外高唱了声,“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起身,弯腰恭送皇上太后入席。然后,跪下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上百人同时大喊,声音只能用震耳发溃来形容。过了好一会儿,耳边鸣响退下,上面传来皇帝有气无力的一声,“众爱卿,平身。”
起身的空当,李青瑶偷瞄着那端坐在龙椅之上的老皇上。
斑斑白发上束着一支金冠,一只龙头簪子束紧,明明才四十几岁的年纪,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写满了沧桑。黑眼圈浓重,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底子。
才坐下,就招太监过来吃了一粒养身丸。
皇后没到,想来是因为劝谏皇帝被勒令思过了。装扮娇艳的太后和皇帝齐肩一坐,反倒不像母子而像夫妻。
待皇上说完话,宫娥们也将菜上好。宫宴的菜都是用来看的,一通又一通的站起跪下,等真正能动筷时早凉了。
直到礼部的礼官唱了诉寿歌,舞姬开始入场起舞,皇帝起身往大臣那边去了。太后也下了倾了倾身子,往女宴这边看过来。
余下的,便是和坐在上席那些命妇聊天亲近,最多的是同大长公主说话。
大长公主和太后年纪相当,早年出嫁邦国。后来邦国的王爷死了,她却被接回朝中了。
如此看重,是因为大长公主嫁过去后不停的搜罗邦国私密传回大梁,若是先皇还在,许是能有一番大作为。可惜,大长公主的消息传回来没多久,先皇就病重了。
病重之时,命人将大长公主私接回来。还命现在的皇帝,要好好对待,不许轻视。
另一个说法,是大长公主嫁到邦国后不守妇道。在丈夫死后左一个面首右一个面首的养。邦国不好与大梁撕破脸皮,所以就半轰半撵的把大长公主给送回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事实到底如何谁也不清楚。反正,大长公主成了一个颇为特殊的存在。
李老太太这边的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反正能扫着个音,可想让太后点名还是差了点。
李老太太心里有些子庆幸,若太后真点自己聊天,自己还真怕的慌。可知道太后不会搭理自己,又觉得挺失落……
眼见着有些府上的女儿已经开始寻机会给太后祝寿,李老太太心中的气就更不顺了。
自己带来的李青瑶,就是个榆木疙瘩。
瞧瞧,连坐在她们下手,靠卖女为生的钱家都有所动作了。
她这里人神交战着,李青瑶看着起身的钱婷,在嘴角挑起一丝坏笑。
钱婷拿起酒杯,恭顺的说完祝词后,太后笑着点点头,让她上前跪头领赏。
就在钱婷迈步时,李青瑶把脚送出去,轻轻踩在了钱婷的裙摆上。
钱氏,别怪我心狠。对大梁朝的后宫而言,没了你可算是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