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饮(2)

韩冶也是自小从军,在老益王的麾下摸爬滚打,跟随今上经历大小战役无数,早已是朝中不容小觑的一员猛将。

不过而立之年,却统领大宁朝最令人畏惧的黑骑军。

除了那个永远隐在暗处的夜风,韩冶似乎代表了黑骑军的真实一面。

冷酷。嗜血。

于是,当他一身黑色大氅出现在画舫的甲板上,场面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丝竹声声乱耳。

苏楚衣拢袖展颜,顷刻间已恢复如常神色,调侃道:“韩将军,迟到可是要罚酒。”

韩冶略微顿了顿,回道:“末将并不善饮。”

这倒是奇了!

军中生活枯燥,风里来火里去,唯有不战时把酒言欢,方才洗去一身疲惫。

哪里还有不善饮的军士?

似乎是看出苏楚衣的疑惑,韩冶又说道:“黑骑军中有令,当值不饮酒,其他将士每日饮酒皆不得超过三爵。若有违者,定斩不赦。”

苏楚衣不禁怔了一怔,这军规倒是出奇,似乎这支未尝败绩的黑骑军永远都处于备战的状态,从未有一刻松懈。

心中不由得黑骑卫的好奇心又加了几分,还有那从未以真面目视人的夜风。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一直隐于暗处,而不被功名利禄冲昏了头。

“韩将军真是驭下有术,楚衣惭愧。”她虚抬一礼,长睫轻颤,垂眸颌首,唇边勾起一抹淡得几不可觉的落寞笑意。

韩冶忙回礼,发间沾满湿湿的水气,衬得他方正的脸庞愈发英伟,“黑骑军由陛下直接统御,非末将之功。”

又是他!

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此严谨的治军,在历代名将中实属罕见。

倘若以此统御三军,何愁无往而不利,为何偏偏要将苏家军收编。

十载藩王乱政,他又是如何一方权重,破世而出,独掌君权于万万人之上。

苏楚衣微眯双眸,抖掉沾睫雨雾,手臂一伸,“韩将军请,今日不醉不归,进了我苏家军,不善饮可是要被看不起的。”

她撩袍率先入内,瞥了一眼案几上的酒爵,微微皱眉,大声道:“来人,把酒爵撤了,拿碗来……”

众将士的目光聚集在她身后解了大氅,腰跨长刀的韩冶身上,似点点微火,瞬间点燃画舫内离别的愤怒。

他们双唇紧抿,右手缓缓移向腰侧佩剑,眼底是骇人的杀气。

仿佛是面对凶悍的强敌,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张、叫嚣,甚至沸腾……

舫内吹奏的乐师被这股蠢蠢欲动的静默震慑,下意识地停了吹奏,怯怯地望向舫内,不知何去何从。

送上大碗的丫鬟吓得把碗往案几上一放,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躲进舱底。

苏楚衣自然也是瞧见他们眼中的狠劲,却是冷眼旁观,甩袖倒酒,须臾间酒光粼粼波动,酒香入鼻,惹了腹中酒虫。

“韩将军,罚酒三碗。”苏楚衣回眸望去,嘴边噙着淡淡的笑,黛眉轻扬,蓄满挑衅之意。

韩冶衣袖一甩,撩袍坐在正中首位右侧,捧着酒碗,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三大碗酒已是超过平日的饮酒限量,但他没有迟疑,捧碗仰头,三碗入腹,袍襟染渍,酒气萦绕不散,刺得他眉峰一陡。

苏楚衣拍手叫好,复又将他面前空碗斟满,又端了三碗放在案几上。

双手捧起,含笑道:“楚衣敬将军!”

她的声音轻而威仪,眸光微寒,隐隐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狠厉。

韩冶起身回礼,深知这三碗酒是如何也逃不过。

面前的女子身份何其尊贵,跟随萧允辰数载征战,怎会不知他虚悬的后位为谁而空。

“苏楚衣先干为敬!”她豪放地将玉液琼浆倒入口中,如同男子一般,袍袖拭唇,爽快利落。

这是一场将与将之间的交接。

既然不能抗旨不遵,那便叫她放纵一回,把这些日子以来积蓄在胸的浊气统统以酒冲刷,沉入腹中。

三碗酒尽。

她猛地回头,目光清澈凌厉,不见醉意,“董乔,过来敬韩将军三大碗。以后听他将令,不得有违。”

“敬将军!”董乔出案迈步,眸底一片戾色。

韩冶含笑回敬。

须臾间,已是九大碗尽入腹中。

苏楚衣负手而立,天青色的袍襟酒渍尽染,纤肩笔直,气度不凡。

她挑眉一笑,眼尾余波扫了眼微醺的韩冶,又道:“褚良,换你了。新将军上任,你可是还想犯浑?”

“敬将军!”又是一名将士出列上敬。

两个时辰下来,韩冶已不知被灌了多少的酒,但他心中甚是清明。

这酒非喝不可,倘若今夜他说出一个“不”字,以后这些将士还有谁会为他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推杯换盏,是男人最直接的交流。

苏楚衣也用她的方式提醒他,这仍是她的苏家军,不是换了将军,苏家军便会改弦易辙。

她仍是苏家军心中无可替代的存在。

只要她振臂一呼,这些铁血儿郎仍会为她鞍前马后,破阵杀敌。

今上交到他手中的固然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却也是蛰人的黄蜂。

稍有不甚,他便会尸骨无存。

然而今上予他的密诏,若有不臣者杀无赦。

他又如何能将其完璧收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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