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怎么样怎么样！”苏东海一看到女儿进来，迫不及待地撑起身来，恨不能立刻拔掉手上的输液管。
“爸，你先躺下。我还......没去公司。”
“哎呀你别管我了！”苏东海一急，脸又涨得通红，“你到底有没有跟靳北岩说啊！我这才住院几天，公司怎么会突然就......就......”
“爸，您安心养病好不好？那些都是身外之物。现在商天集团已经全权接手了苏氏，我相信以靳北岩的能力.....一定会给苏氏提供更好的平台和机会。”苏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父亲。
“简直一派胡言！苏茶，你别以为我老糊涂了不知道，靳北岩他根本就是......就是故意摆我们一道。你说，你是不是跟他串通好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女儿！苏氏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你就这样帮着外人来算计我是不是！我......我没有你这个女儿！咳咳咳！你给我......给我滚！”
“爸！”苏茶眼泪微微打转，但终于还是没有滴落下来，“我跟靳北岩已经离婚了。”
“什么......离婚了？那他......”
“他是林想。”苏茶咬咬牙，事到如今，她不认为自己还应该隐瞒父亲。
谁做的孽，谁就应该承担。无论是苏澜，苏东海，还是她自己。
“林想？”苏东海动了动泛青的嘴唇，脸上茫然的神情倒不像是装的，“林想是谁？”
人都是这样，做过好事的总想铭功一辈子，但若是做了坏事，恨不能转脸就失忆。
“爸，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么？”苏茶拧着眉，耐着心性提醒道，“高二那年，姐姐做的那件事。那个叫林想的男孩含冤退学，不仅如此，你派去的人险些把他打到没命！如今他还活着，他回来复仇了！所以今天造成我们苏家这一切的，并不是别人的狼子野心，而是我们应有的报——”
“你说小澜当时在学校，跟那个男孩......”苏东海更加莫名了，“你姐姐就那个性格，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谁得罪了她，她绝对是不肯罢休的。但我没有叫人去打过那个林什么的啊？”
“没有？”苏茶倒吸一口冷气。
这怎么可能啊？当时自己路过学校后巷子的时候，是亲眼看到那伙人在殴打林想的。他们分明就在说，敢欺负苏家大小姐，活腻歪了是不是？再后来，苏茶终于鼓足勇气冲了出来，那伙人虽然不收手，但也没有一刀一棍往她身上招呼过。
不是苏东海会是谁？
“我当然没有啊！”苏东海解释得也急了，“我明知道是小澜任性搞出来的事，那男孩退学也就算他倒霉了。何必跑去再打人家一顿？万一打出人命来，岂不是更麻烦？小茶你到底在说什么？难道就因为你们上学时的那一点事，那个靳北岩，他就把我们害到这么家破人亡的地步？”
说到这，苏东海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连带着心电图一阵惊悚刺激地尖叫。
“爸！爸你先别激动！我去弄弄清楚！爸——医生！医生快来啊！”
***
经过了一夜的抢救，苏东海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医生告诉苏茶，她爸爸这个病不能再激动了。如果不能让他静心休养，只会越来越消耗，越来越难治。
苏茶看了一眼奔波劳碌到几乎没有人形的继母季丹，曾几何时她那么高高在上，如今她在丈夫和女儿之间团团忙转，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离开医院后，苏茶直接去了父亲的公司。她知道今天靳北岩会在这里召开新董事会，其实她完全可以选择换一天再过来交接签字的。毕竟，她仍是苏东海的女儿，也是目前唯一能受托执行交接权的人。
虽然苏茶没有刻意去思考过，自己有几分是想再看靳北岩一眼。
整整一个月了，他的消息只在各大媒体报刊上高调着。苏茶已经忘了想念的滋味，她默默把靳北岩送她的那栋别墅挂上了sales，以为这样，至少能让自己不用再想起成为他情妇的那种不堪。
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靳北岩，而林想......依然是她心目中的林想。哪怕带着年少时的微笑也好，带着命运里的不原谅也好......
***
站在熟悉的办公桌前，苏茶没有再回避靳北岩的双眼。这里，本来应该是苏东海的办公室，苏茶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父亲一直会把姐姐苏澜抱到办公桌上玩，而自己，每次只能站在一边眼馋地看着。
彼时，她一直有种错觉，高大的办公桌上面仿佛聚集了世间俯仰的一切宠爱。
她以为自己永远也没有几乎坐在那上面看十八楼外的风景——
然而下一秒，靳北岩竟然捉住她的肩膀，毫无预兆地将她压上平坦的桌面！
“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你。”目光灼灼，呼吸烈烈。
苏茶压住喉咙里险些崩出的尖叫，双手死死扣在靳北岩的手臂上！
“所以，你送上门来是希望我继续干你的么？”
“北岩......”
男人冷笑着放开她，只如玩味一般的表情让苏茶顿时觉得——十八层落地窗下的风景，根本就没有那么美好。
“我是来替我爸做交接的。”拿出包里的一些公章私章，苏茶整了整凌乱的发梢，立身站定。
“交接？”靳北岩冷笑一声，“不是来办继承？”
言外之意很明确——他是在问苏东海那个老混蛋还没死啊？
“北岩，”将最后一枚公章落下，苏茶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与靳北岩最后的羁绊也即将不存在了。所以如果现在再不说，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说了？
“我跟我爸谈了一下，他说......当年那件事并不是他做的。北岩，我觉得我爸不像在撒谎。你......”
“苏茶，你还能要点脸么？”靳北岩面朝窗，背对着她，“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你处心积虑帮你父亲逃避责任，是为了让我对苏氏放手留情，还是为了让我跟你再续前缘？就算不是你父亲，难道我就应该原谅你，就当一切都没发生？”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苏茶垂下头，“我......我只是担心，有人要害你。”
“哈，那还真是谢谢了。从你苏茶口中说出的担心，我还真是愿意当笑话听听。”
苏茶觉得头有点痛，陈诚告诫过她，这段时间不能再有情绪波动了。可是看到他会欢喜，想到他会心痛，担心他会焦虑，这样的情绪又不是说能停止就能停止的。
苏茶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等下，”就在苏茶推门转身的一刹那，靳北岩叫住了她！
“苏茶，我要结婚了。这一次，我真的不希望再看到你。我们之间的事，也请你永远封存保密。我的未婚妻已经怀孕，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外界负面消息的骚扰和影响。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一秒两秒三秒钟，苏茶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好像就在那一秒钟突然不会跳了！
没错，靳北岩说过无数次的恨，无数次的不原谅。无论是恶毒的言语还是肢体的暴力，甚至无下限的羞辱，这些苏茶都能忍受——
可是当他如是平静地告诉她，他要结婚了，他有了新的生活和值得守护的妻子。苏茶才明白，所谓心如刀绞，有时只是轻轻一割。
“啊，那......恭喜你了......”
苏茶微微挑起唇角，她不知道自己这时的笑容能否清楚地映照在靳北岩面前的玻璃窗上。或者，深深映在他心上。
走出公司大楼，外面有场合适心境的大雨。
苏茶慢慢蹲下身，单手扶在腰间隐隐作痛的旧伤处。她哆嗦着摸出药瓶，含了一粒到苍白的唇里。陈诚警告过她，不能再吃那种止痛药了。可是心里的痛叠加身体上的痛，她要怎么承受得下去。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唱响，苏茶接起来，是房产中介的人。
“苏小姐，有个客人看中了你家的别墅，你现在有空么？要不要过来谈谈。”
“哦，好......我，过一个小时行么？”
“嗯嗯，我这边等着你。”
苏茶想，有时候也真是天意呢。卖了这幢别墅，她和靳北岩之间最后一点不堪的羁绊也没有了。
这笔兑现的房款，就权当是包给他的结婚礼金吧。
回想起年少那会儿的玩笑，有此她对林想说，万一以后你养不起我怎么办？我可不可以嫁给别人啊。
“你敢，到时我会包个比彩礼还厚的红包，直接把你抢回去！”
苏茶想，如今换成她自己。金钱堆成山的俗气，也在没可能与那个男人再续前缘了吧。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她不愿接受那个高风险的开颅手术，甚至连一年的寿命都难以维持了。
顶着雨拦了一辆出租车，苏茶回到别墅。几分钟后，中介便带着一个女人上门了。
那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容貌娇美，气质甚佳。苏茶看着她就觉得印象很好，能问津这样高价别墅的，大多应该是真的与这样生活水平匹配得起的优秀人士，毕竟，像自己这样苟且做过情妇的，少之又少。
“你好，我姓唐。”唐小姐笑盈盈地伸出手，彬彬有礼。
“你好唐小姐，我姓苏。听小赵说，你对这房子还满意？”
“嗯嗯，我跟我先生想要选一处婚房，这里地点方便，环境也不错。而且苏小姐挂的价位也蛮合适的。我看着别墅还新得很呢，冒昧问一句，产权上——”
“哦，这别墅是我的独立资产，没有任何纠纷。我嫌一个人住着有点空旷，想搬到公司附近的小公寓去。至于价钱么，好商量。”说话间，苏茶打量着唐小姐的身段。听她话里的意思，再加上走路时时小心的样子，苏茶断定她应该是有了身孕。只是肚子还不明显，估摸着应该没有三个月吧。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要么，我们把定金谈一下？”
苏茶有点惊讶：“您就这样定了？不用跟先生商量下？”
“不用不用，我先生工作忙得很。这点小事，我自己决定就是了。我们现在还住在他父母那，想等着选好了婚房，重新装修一下，晾干通风后宝宝出来正好般进去。哎，苏小姐，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比较靠谱的装潢公司？这别墅是不错，但装修不是我要的风格。我比较喜欢偏——”
就在这时，中介小赵说话了：“苏小姐，你不就是做装潢设计的么？”
“啊？！”苏茶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真的啊苏小姐！”唐小姐眼睛一亮，“这还真是巧了，要么你给我做个方案？我也懒得去找两家了！”
“其实我.....我主要是做商业设计，很少接私人住宅。”苏茶并不是有意把生意往外推。但对她来说，这座别墅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与靳北岩慢慢堆砌起来的回忆。别墅出售是她最后的割舍，但要让她亲手把这里拆了，装成陌生的世界。心里总归还是有点难受的。
但没想到唐小姐一听这话，更满意了：“那最好啊，我本来就是想要偏商住两用loft风格的。我的工作性质不坐班，生了宝宝后，又要兼顾育儿，又要偶尔处理下公事。苏小姐，价钱好商量。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咱们既然有缘分，对吧。我这刚从国外回来，先生又忙。真怕外面的装潢公司不靠谱，再惹一肚子气呢。”
“哦，那.....要不我们找个时间再谈谈吧。”
“别了，拣日不如撞日。这雨也停了，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再详谈好么？”
就这样，唐小姐坚持拉着苏茶出去，找了一家高档的西餐馆。环境优雅，菜式也地道。但不知为什么，苏茶总是提不起胃口的。
“苏小姐结婚了么？”菜过五味，装潢设计的话题也谈得差不多了。唐琳跟苏茶年纪相仿，熟络开了自然难免多了些话题。
“没呢，我还单身......”苏茶笑笑回答。
“哦，单身也挺好。没遇到我先生之前，我也一直都是单身的。感情这东西要讲究缘分，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苏茶想，缘分固然重要，但有些人偏偏就是有缘无分呢。
夏天的天气总是如孩子般变脸，这会儿又开始淅淅沥沥下雨。
苏茶看了一眼唐琳的小腹：“唐小姐还有身孕，早点回去吧。这天不好，我帮你叫个出租车。”
“哦，不用不用，我先生一会儿就来接我了。苏姐你再陪我一会儿吧，我觉得跟你挺投缘的。”
其实苏茶也并不排斥这个看起来单纯友善的姑娘，只是她今天下午吃了药，这会儿头痛得紧，实在很需要回去休息一下了。
还好，没过多久唐琳的先生就过来了。
当靳北岩的身影穿过玻璃旋转门，径自迎着唐琳的招手走过来的时候——苏茶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凝固了！
“北岩，这边这边！”唐琳撒娇似的挽住靳北岩的手臂，冲苏茶介绍道，“这是我先生靳北岩，北岩，这位是苏小姐。我看中了她出售的那栋房子，本来还想找个装潢公司，没想到苏小姐就是做这行的。真是巧呢，这下我不用再辛苦去找了。怎么样，要不咱们开车送苏小姐回去，顺便你也看看那房子怎么样？”
“不用！”
苏茶与靳北岩异口同声。
“我......我的意思是，我今晚不回别墅，要去我爸那。”苏茶赶紧解释。
而靳北岩则立刻收回落在苏茶脸上的目光，慢慢拉回一种极致的宠溺，盯住唐琳的双眼：“不用看了，只要你喜欢就好。”
“呵呵，我定金都付了呢。”
“嗯，剩下的尾款，拿我黑卡去。”
“放心，我才不会给你省钱呢。”唐琳微微一笑，起身退开，“我去个洗手间啊，你等我下，咱们马上就走。”
直到唐琳的身影穿过走廊，消失尽头。苏茶才觉得喉咙里压住的一团浊气，终于释放出来！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靳北岩眉头一挑，厌恶与警告之意，层层递进。
苏茶涨红了脸：“我......我真的不知道，太巧了。唐小姐......”
“我警告你，不要在唐琳面前乱说话。否则，我会让你爸爸在苏氏剩下的那一丢丢股份，也尸骨无存！”
“我知道了......”苏茶翻了翻包，准备逃走，临了不忘掏出几张钞票买单。
“不用了，我太太出来吃饭，不需要用出卖身体来赚钱的女人请客。”说着，靳北岩把信用卡甩给服务生，看也没看苏茶一眼，便拿起唐琳的外套去前台那里等她了。
苏茶怔怔地立在原地很久，脑子里一度是空白的。连阵阵混晕的痛，都无法抵抗这种极度空虚的惨白。
原来唐琳就是靳北岩的未婚妻啊，那么漂亮，那么优秀。果然，更适合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