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无法自持

“陈诚,报告上怎么说?”

坐在陈诚对面的椅子上,苏茶略有忐忑地搓着双手。她看不懂核磁共振的片子,只觉得那黑乎乎的一片像极了令人窒息的黑洞领域。

“直径又扩大了0.3,苏茶,你最近有没有觉得眼睛不太舒服?”陈诚严肃的目光让苏茶整个人越发紧张了起来。

“好像......有一点,看设计稿时间久了,就觉得眼前重影。”苏茶如实回答。

“那就是了,这里离视觉神经很近。”陈诚叹了口气,攥住苏茶颤抖的手,“你再考虑考虑,还是接受手术吧。我虽然不能保证......成功率,但我以我的人格和......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心意来发誓,我会尽力,拼尽全力......”

“陈诚,谢谢你。可是我......”

“苏茶,靳北岩已经要结婚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

回避了陈诚坦诚的双眼,苏茶自嘲地笑笑:“如果我说,我想为他好好地装修新房,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傻子?”

“苏茶,你早已不是傻了一两天了。”

“陈诚,我想清楚了,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吧。这单设计做完,我就接受手术。无论结果如何......但是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明白。”陈诚点点头,“如果你活着,我陪你去意大利,深造学习,永远不回江城。如果......”

“如果我没能挺过来,请你告诉靳北岩,我去了意大利,深造学习,永远不再......回江城。”

真是的,眼睛这会儿很涩很疼,所以才会流泪吧?苏茶想。

***

“苏小姐,你看这里能不能打通,我想做一面玻璃隔断。”

“我看一下,”苏茶放下手里的图纸,按照唐琳的要求登上梯子,“可能有点困难,这面是承重墙。不过我可以想办法在下面做个支撑。”

“真的,那太好了。北岩对书房的采光需求很高,所以能弄成全透明的最好了。”唐琳一边说着,一边端着手机到院子外去接电话了。

苏茶并没有故意偷听的意思。只不过她从梯子登上一楼半的位置,与隔壁的露台只有一道门的距离。唐琳在楼下院子打电话的声音,一清二楚地转到她的耳朵里——

“嗯,你放心吧,我整天跟他在一起,有的是机会下手。知道了,我会照顾自己的......晚上,嗯好,晚上见。我做你喜欢吃的菜。”

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太好,亦或是最近脑袋里的瘤子又有点发作。苏茶拽着卷尺的手稍微有点不听使唤,咔嚓一声,直接掉到楼下去了!

“啊!抱歉唐小姐,没吓到你吧!”

唐琳确实是被吓了一跳,但看她的样子,也不知是真的被坠物吓到了,还是因刚才那通很可能被苏茶听到的电话而惊到!

“我没事,”唐琳尴尬地笑了笑,“那个,苏小姐,你怎么在上面啊?”

“这里有个空位置,我看看能不能上支架。唐小姐你还是快点进去歇着吧,有什么要求指挥我就行了。免得您先生担心。”

“呵呵,我倒是没什么。就是北岩过于紧张了,这一会儿一个电话的催我回去呢。”

“是呢,靳先生对唐小姐您......可真是好......”苏茶垂了垂眼睫,把刚刚被卷尺割伤的手轻轻含在口中吮吸了一下。

“让你见笑了呢。”唐琳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冲苏茶笑了笑,“天不早了,我先生还在等我吃饭。那我先——”

“嗯嗯,唐小姐您早点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可以。今天争取把二楼这里测完,图纸我回去就改。”

“那辛苦你了,弄完也差不多早点回去吧。”

告别了唐琳,苏茶一个人在图纸前发了好一会儿呆。

陈诚给她预约的手术是两个礼拜之后,在那之前,苏茶需要把别墅的设计方案定稿,交给唐琳。从此以后,她与他们再无瓜葛,与这里更无瓜葛。

拂过三楼的扶手,苏茶几乎想不起来自己几个月前从这里跳下去的心境。如今想想,就像一场梦。

在于靳北岩相守一年多的日夜里,他拖着她近乎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做过爱。那会儿她沉溺在久违的归属感中,一边堕落着渴望新的爱情,一边在夜深人静里怀恋曾经。

如今,这一切即将被亲手推翻。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足够的生命,与这个男人真正相忘于江湖。

不知不觉的,也已经深了。苏茶有点累,便窝在沙发里闭了会儿眼睛。知道咔嚓咔嚓的开门声,把她从满面的泪痕里惊醒。

已经快午夜了,靳北岩的突然出现让苏茶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你怎么在这儿?”

“我......”苏茶跳起身来,整了整头发,“抱歉,我在这儿量尺寸,做的晚了不小心睡了。你......你.....”

就在这时,身后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小伙子进来,对靳北岩说:“先生,东西放哪?”

“搬进来,放楼上吧。”

“好嘞。”就看到两个小工扛着一张几米长的卷毯进门,吭哧吭哧送上去。

还没等苏茶问,靳北岩便先开口道:“我刚从欧洲回来,唐琳喜欢比利时的地毯,我托人给她选了一条,先送过来了。”

“哦,我听唐小姐说了,就......放在二楼起居厅吧。”

工人走了以后,空荡荡的别墅里又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苏茶微微启唇,“是刚刚从机场回来?”

“嗯。”

在靳北岩回答的同时,苏茶注意到他还拎着随身的旅行商务箱,那上面甚至连托运商标都没摘。

苏茶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靳北岩刚刚从欧洲回来?那么算算时间,傍晚唐琳打电话的时候,他应该还在飞机上才对啊!

唐琳打电话的内容苏茶并没有无安全听清,但她撒娇的模样,轻声软语地提起孩子时,分明就是在跟爱人讲电话的口吻。

如果那个人不是靳北岩,那是——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靳北岩突然说了一句话,登时打断了苏茶深沉的思绪。

“我......没有,我正打算走了。抱歉,不该在这儿耽误的。”

房子已经完成了交割和过户,苏茶知道,自己在里边多停留的一刻,都会引起那个男人的极端厌恶。

可就在她转身想要逃离的一瞬间,手腕猛地一紧,靳北岩竟然硬生生拽住了她!

“北岩,你......”

男人有力的臂膀苏茶一把按压在墙壁上,冰冷的寒冷从脊背处一阵阵攀升。可是在他俯下身子,吐息入耳的瞬间,暖意却在刹那间如错觉般复苏。苏茶想,如果时间就能这样子倒退回八年前该有多好?

她永远记得那个春天,干净阳光的少年就像这个样子,把她按在图书馆的走廊里,那一吻,至今回味里都还带着樱花的气息。

“装修队后天就要入场了,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男人的眼神越来越深,比窗外的夜空静谧。

苏茶轻轻颤抖了唇,悉数咽下快要喷涌而出的泪水。

“北岩,以后......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以后过得幸福了。有了爱你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女,生活里有了阳光的目标和希望。当你再也不会被噩梦惊醒,再也不用回忆那些痛苦的时候......会不会原谅我?”

靳北岩没有回答,只把眼神望穿一样融进了苏茶的眸子。

其实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苏茶的问题。原不原谅,又能怎样?也许他想告诉苏茶的是,当他看到妈妈还活着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原谅苏茶了。

可是那些不堪的往事,那些绝望的心境早已深入骨髓,原谅很容易,再爱不容易,然而要让他彻底忘记苏茶,到永不相见的程度——岂非更不容易?

否则,当他刚刚走到别墅门口,看着里面的亮灯,看着苏茶的车子,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走进来?

否则,此时此刻盯着她的双眼,为什么还有不想移开视线的纠结?

否则,他为何如此躁动,为何如此想念她的体温和她的颤抖?为何还有再拥她入怀的冲动?

深切的吻,像饥渴百年后攫住了一缕清泉。靳北岩按住苏茶的双肩,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今夜无星无月,无风无雨,仿佛天地凝住了时间与尘埃。他们无法再说爱,也无力再表达恨否,思念否。只有彼此的身体,传递出最真实的温度,和永远不想被磨灭掉的记忆。

在天空渐渐翻出白色的光泽,两人同时起身,穿好了衣物,就像一对默契的夫妻,不问去哪,也不问何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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