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突然开口同意将足镯卖给水卿卿,着实出乎她的意外,让她感激得差点给掌柜跪下。
掌柜收下她的二百两白银,另外写了份赊契让水卿卿签字画押,说好以后每个月水卿卿还给翡翠庄一百两白银,八个月还清……
看着水卿卿抱着足镯心满意足的离开,三石不解道:“爷为什么要替她做这个担保,何不直接替她将余款付了更省事?”
梅子衿负手站在窗前,仿若没有听到三石的话,脑子里一直浮现着方才水卿卿悄悄落泪的悲凉样子,平静的心绪莫名的堵塞起来……
眸光久久的落在楼下那道单薄的身影上,梅子衿觉得自己对她越来越熟悉了解,却又越来越看不透她……
回身,他掏出身上那个陈旧的黄金胭脂盒,递到掌柜面前。
“劳烦掌柜帮本侯看看,这个胭脂盒,掌柜可曾见过?”
掌柜诚惶诚恐的接过盒子,拿在手里细细打量,又揭开盒盖,看到里面半盒子薄荷膏微微一愣——
堂堂侯爷身上怎么会有这么破旧的东西?
而且,胭脂盒里不装胭脂水粉,却装着薄荷膏,也是从未见过。
掌柜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梅子衿的神情,斟酌着开口道:“盒子小可不曾见过……但,看这式样和……和磨损的程度,估摸着是有些年头的东西,只怕……只怕不下二十个年头……”
竟是二十年前的旧物么?!
深邃的眸光里闪过亮光,梅子衿问道:“那掌柜可知,二十年前,这京城能有几家珠宝铺可以做这种黄金胭脂盒的?”
闻言,掌柜的脸上不禁现出了几份得色,忍不住笑道:“不是小可吹牛,别说二十年前,就是十年前,整个京城,除了咱们翡翠庄,没有第二家铺子做过黄金胭脂盒!”
“所以,这个盒子必定是出自咱们翡翠庄之手,不信,侯爷可以倒出这里面的薄荷膏,看看盒底是不是印有咱们翡翠庄的标记——三片叶柄相连的菩提叶。”
梅子衿神情一凛,立刻让三石将胭脂盒里的薄荷膏倒出来,吩咐道:“另寻个盒子收好薄荷膏。”
三石不知道梅子衿这个陈旧的盒子从哪里来的,更不明白这些不值钱的薄荷膏侯爷为什么还要留着,但还是另寻盒子将薄荷膏收纳起来。
倒出薄荷膏后,盒子里还残破着薄荷的清凉香味,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薄荷膏的味道。
熟悉而陌生的味道再次让梅子衿想起了那个漆黑无边、让他陷入疯狂的夜晚……
眉头紧蹙,梅子衿一向清冷平静的面容,突然变得迷茫而无措。
关于那晚的记忆,一直被他深深压在心底,不愿意去面对。
但记忆的洪潮一旦决堤,带给他的却是心悸又迷茫的无措感……
他仿佛做了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梦境,却永远不知道梦中人是谁……
就在此时,陷入回忆中的梅子衿被三石与掌柜的声音惊醒——
“侯爷快看,盒底真的有三片菩提叶!”
既然胭脂盒是出自翡翠庄,又是来自二十年前,那么,这个胭脂盒与盛瑜是什么关系?
是她偶然得之,还是祖上遗传?
直觉,梅子衿感觉水卿卿对这个胭脂盒很看重,不然也不会这么陈旧还带在身边用,装得还是她最常用的薄荷膏……
脑海里有亮光划过,梅子衿沉声道:“既然这个盒子是出自翡翠庄,贵店可否帮本侯查出当年购买这个盒子的顾主?”
二十年间,翡翠庄的掌柜伙计都换过了好几茬,本已无迹可查。
所幸,翡翠庄对大额的交易都有记录。
所以,掌柜翻看了二十年前的买卖明细后,将当年在翡翠庄购买过黄金胭脂盒的主顾都找了出来。
两个时辰后,名单呈到了梅子衿的手中。
看着手中足足十八个名单,梅子衿长眉紧锁,冷冷道:“可有更详尽的记录——譬如,当年每人所购胭脂盒可有不同之处?”
掌柜窥视着梅子衿的神情,小心道:“侯爷,方才小可在翻看记录时,发现了老庄主的备录——原来,当年这十八个黄金胭脂盒并不是为个人散买,而是当时尚为太子妃的皇后娘娘,为了庆祝自己十八岁芳华寿诞,特意在咱们翡翠庄定制的,由咱们老庄主亲手所制而成,送与当时参加娘娘生辰、并与娘娘同岁的女宾客。”
“所以,十八个胭脂盒皆是同款,没有差别!”
听掌柜一说,梅子衿脑子里倒是生出了一些印象来。关于当年那场东宫盛宴,他也听老夫人提起过。
那么,既然黄金胭脂盒乃当年的太子妃、如今的陈皇后所赏赐,又怎么会到了盛瑜一个小小太医之女的手里?
要知道,大晋规矩,帝后所赐之物,不可随便转送他人,更不可贩卖。
心里涌起越来越多的迷雾,梅子衿第一次觉得,这世上也有他看不分明的人和事了……
回府时,已是掌灯时分,梅子衿走到白薇院门口,拦下要通传的仆人,径直无声的往昀儿的屋子走去。
这个时辰,照常白凌薇正在用晚膳,而昀儿也是吃奶睡觉的时候,所以,水卿卿也如往常般守在昀儿的房间里照顾。
房间内,奶娘正给昀儿喂着奶,小小的孩子,像个贪吃的小猪,将头埋在奶娘的胸口,吃得带劲。
每每看到昀儿吃奶时一脸满足的样子,水卿卿感到幸福又心痛——
能这样守在昀儿身边,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如今心愿也算达成,她倍感幸福;
可是,一想到自己当初生生将自己的奶水憋退,却没能喂昀儿吃上一口,这份缺失与遗憾,让她愧疚心痛。
昀儿吃饱松嘴后,水卿卿立刻从奶娘手中接过他,将他身子竖起抱着,让他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弓起手掌轻轻帮他拍着背。
这些法子,都是她前些日子向街口那些专门带娃的老嬷嬷们请教的。
不知道是这法子管用,还是因为天生的血脉亲情,昀儿自从被她照顾后,回奶的次数越来越少,到现在,基本已不再吐了,趴到她的肩头就甜甜睡着了。
奶娘见昀儿安稳睡着,放下心来,笑道:“真没想到表小姐一个姑娘家,带孩子却很有一套,还特别有耐心,竟是比我们这些做过母亲的做得还好。”
自从水卿卿来了后,照顾昀公子的奶娘和嬷嬷都轻松了许多,所以大家对这个‘吃闲饭’的表小姐倒是越来越尊敬喜欢。
水卿卿心里一酸,面上却是露出了愧色,抱昀儿的手不由紧了紧——
在她的内心,她一直愧疚着昀儿,如何担得起奶娘的夸赞?!
柔软的灯火照着水卿卿温柔的侧脸,她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怀里甜睡着可爱孩子,嘴角情不自禁的扬起最柔美的浅笑……
她贪婪的看着昀儿,舍不得移开眼睛,却不知道,窗外有双深眸一直在定定的看着她……
窗外,默默的看着屋内一切的梅子衿,内心迷惑的同时,更是莫名的涌上一丝难得的温暖……
三日后,定国侯府长公子昀公子的百日宴。
这是梅大公子去世后侯府办的第一件喜事。所以,不光侯府在意,宾客们也不敢小觑,一大早侯府就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天刚刚擦亮,白凌薇就抱着打扮一新、喜庆得像个喜娃娃一样的昀哥儿到世安院请安,侯老夫人亲手将一把赤金镶夜明珠的长命锁戴在了昀哥儿的胸前,引得众人一阵夸赞与艳羡,其他人也趁机将各自的贺礼送到了白凌薇的手里。
而水卿卿给昀儿的礼物已提前送到白凌薇手里。
看到足镯的那一刻,白凌薇微微一怔,诚然没想到水卿卿会给昀儿备下这么一份大礼。
心情甚好的白凌薇当即将足镯套到昀儿的小脚上,没想到,竟是比预想中还要好看。
于是,今日的百日宴,白凌薇也给昀公子的脚上戴着足镯。只是在梅子衿‘随口’问起足镯是谁人所送时,白凌薇再次将水卿卿瞒下,欢喜笑道:“是我娘家三妹妹送的。她一向喜欢昀儿,没想到竟是给昀儿送了这样一份大礼来。”
闻言,梅子衿的眉头几不可闻的拧紧,眸光瞟过白凌薇欢喜的笑脸,神情冷了下去,语气微凉:“既然如此,这份人情你却要好好记着,不要忘了还!”
白凌薇并未察觉到梅子衿的异常,她满门的心思都在猜想梅子衿会送什么珍宝给昀儿,所以忍不住试探着开口道:“侯爷,方才好几位夫人都在问,侯爷送了什么宝贝给昀儿……妾身说,做为父母,给昀儿最好的疼爱就是最好的礼物。侯爷觉得妾身说得对吗?”
今日,白凌薇穿着一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桃心髻上斜斜插着红翡滴珠金步摇,衬得她肌肤胜雪,人面胜桃花,分外的明媚多娇。
她同梅子衿说话时,身子不自觉的向他靠拢,待看到其他姨娘面色愤然妒忌的朝她看过来,一面得意的向唐芊芊她们示威,一面却是竖起耳朵等着梅子衿的回答。
最好的疼爱么?
听到白凌薇的话,梅子衿的眸光不觉又沉下去几分,脑子里全是水卿卿日夜守在昀儿身边照顾的样子,而做为母亲的白凌薇——你又在哪里?
梅子衿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对昀儿已做到百分百关爱?本侯自问没有做到,你倒是很有自信!”
闻言,白凌薇怔了怔,一时间竟是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冰冷有点瘮人。
不等她回过神来,三石一脸激动的快步从府外进来,梅子衿见了,将怀里的昀儿交还到白凌薇的手中,道:“宾客到了,你先带昀儿去前厅,莫让宾客久等!”
说罢,转身领着三石去了书房。
一到书房,刚关上门,三石就欢喜不已道:“爷,西北传来消息,咱们派去的人找到了会解‘寒痹’之毒的老巫医了。如今正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回,想必不出一个月就会到达京城,到时就能解了爷身上的毒……”
三石带回的好消息,瞬间让梅子衿压在心头数日来的不适和担忧放下,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来,眸光透过窗棂看着院子里开得正盛的红梅,欣慰道:“今日,咱们侯府却是三喜临门!”
三石闻言,欢喜的神情微微一凛,正色道:“爷,如今既然找到了能解您身上之毒的巫医,那么,关于昀公子,还有白姨娘……爷是否要三思再行?”
梅子衿明白三石的意思,想到白凌薇,他不禁也面露犹豫之色。
但下一刻,他眸光复又变得坚定,沉声道:“白氏是白氏,昀儿是昀儿,本侯主意已定,不再更变!”
梅子衿话音刚落,前院那边传来喧哗声,有仆人慌乱的敲门进来,颤声禀道:“侯爷不好了,表小姐杀了、杀了五公主的雪狼狗……”
闻言,主仆二人都不禁震住了——
雪狼狗是五公主乐宜豢养的宠物,更是去年生辰时,晋明帝送与她的生日贺礼。
御赐的宠物,如今被水卿卿杀了,后果不堪设想……
梅子衿当即白了脸,一面急忙往前厅赶,一面心生疑惑,好好的,这个盛瑜怎么会杀了五公主的雪狼狗?